她的話于拓拔弘好似久旱逢霖,他的笑輕易泄出嘴角,“好,既如此你便莫要再管李奕的生死。做好你的文明太后,咱們倆還同從前一般,你永遠是朕最寵愛的小太后。”
“李奕不能死!”她還是那句話,“皇上,你聽我一句勸。若這輩子你只聽我一句話,便是這句了——李奕不能死!
她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先帝臨終之托。
第七章滔天之罪(2)
拓拔弘卻將她的話當成對李奕的袒護和偏愛。她越是執意要留下李奕的命,他越是留他不得。
背過身,他大步向前,離她漸行漸遠。
“如果不是李奕的出現,或許朕……不,或許我永遠都不會發覺自己的心意!
馮小九依稀覺察到他將要說出口的,是她永遠不想聽到的,“不要說!”
“我對你的好不是兒子對母親的孝敬,不是晚輩對長輩的心意,不是皇上對太后的恭順。我對你是……是男人對女人的心,你到底懂不懂?”
到底還是說出口了,馮小九坐到琴凳上,十指撫上琴弦,卻不曾撥出一個音來。
她平靜的反應讓拓拔弘的心為之一揪,“你知道,你早就知道對不對?連李皇后都看出了我的心思,如你般玲瓏剔透的心怎可能全然不知呢?”
她仍舊不發一言,靜默地對著琴弦。它們將她的目光分成一道道,切割開她的心緒。
既然有些事遲早要發生,不過是順應天命,任其發展。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太后,是先帝的皇后?晌揖褪窍矚g你,自你做了太后那日起,自你牽著我的手走上皇位,自你告訴我不用害怕那些重臣權貴,自你站在我的身邊對我說你會幫我鎮守這天下——我的目光,我的心,我整個人就開始慢慢轉到你身上。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一日不見你,我沒有辦法不想著你,我沒有辦法不跟隨你的喜好而作為。
“我在短短兩年時間里努力親政,做一個好皇帝。重臣稱贊我不愧先帝,不愧拓拔列祖列宗。其實只有我心里知道,我如此努力,只是為了早點卸下你身上的擔子,只是為了讓你能做一個清閑的小太后,只是為了成為一個可以讓你倚靠的男人。
“——不是兒子,不是皇上,而是男人,你的男人!”
“——可你是皇上,你是這北魏的顯祖,你是我的兒子。”
他說的是瘋話,她告訴他的才是現實。明明身處一室,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卻像遠隔天涯。在拓拔弘說出那些瘋話的那一刻,他就當知道,他們再回不去過去的親密。
曾經,在先帝駕崩以后,他確是她情感上僅有的依靠。既是她的兒子,也是這宮里撐著天的男人,她身邊唯一的男人。
然這一刻,他再不是她可以倚靠的人。
馮小九輕撥琴弦,如流水的聲響滾過耳際,她接下來的話于他也會如雷貫耳。
“你是北魏顯祖,你是這天下的皇上,你的皇后是文思李皇后,你坐擁天下,更坐擁整個后宮——而我,只會是你的太后!
拓拔弘卻以為她的拒絕是因為他背后的皇宮。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宮外另立別苑,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們,只有我們倆……只有我們倆在一起。或者……或者,我索性廢了李皇后,另立你為后!
“你瘋了!”
馮小九勾起手指的當口,弦斷了。
“你瘋了嗎?我們是皇上和太后的關系,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沒有什么是永遠不可以改變的——李奕的出現就讓我明白了這一點!鞭D過身,他直面她,“朕可以留李奕一命,只要你答應朕——做朕的女人,而不是太后,朕就留下他的性命!
拿李奕的命逼她就范?
瘋了,他瘋了。
***
自打李敷親自宣布那羅列了三十余條罪狀的問罪書,李奕便被打入了死牢。
人說君心叵測,人說伴君如伴虎,人說他功高蓋主,人說他當有此一劫,人說他是觸了色字頭上那把刀……
他倒是頗為平靜,日日照吃照睡,完全沒把即將到來的死期放在心上。只是這一日,他正盤撥著身下的雜草,恍然一驚。
“我要見皇上!
“你說見皇上就見皇上?你可是死刑犯,還這么不知死活!
虎落平陽被犬欺!李奕放下狠話:“若我死在獄中,你知道你會怎樣嗎?”
他可是皇上的重犯,忽然死在獄中?獄卒慌得連忙去上稟。
不多時,出乎眾人所料,九五之尊的皇上竟然親臨獄中。
“你要見朕?”皇上站在獄門外,捂著鼻子瞄了李奕一眼,“你想跟朕說什么?快些,朕還有政事要處理!
可以,他也不想與他多面對片刻,直說便是:“不要拿我威脅馮小九!
他竟直呼小太后的名諱?等等,李奕怎么會知道他會拿他威脅小太后?難道……難道他被關進獄中,小太后還和他有所往來?
似洞穿他的心思,李奕開口為馮小九避嫌:“不是她告訴我的,是我猜到的!睂ν匕魏氲男郧椤槿撕褪侄,他在這十年內以全情掌握。
十年前,他輸在他父親拓拔浚手上;十年后,他不會再輸給拓拔浚的兒子。
拓拔弘卻只想盡快了結此事,“朕不會逼小太后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小太后和朕永遠都是站在一起,心心相惜!彼种割^,要內常侍將帶進牢獄的東西丟到李奕跟前,“為了小太后的名節,為了我朝尊榮,為了先帝和朕的威名,你自盡吧!”
“哈哈哈哈!”李奕大笑不止,“沒想到我一人的生死竟牽動如此大的干戈!彼约阂踩滩蛔〉靡馄饋恚凹热绱,我更不能輕易死掉了!
“李奕,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朕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威脅?他連生死都不怕了,還怕他區區幾句威脅?
“說我讓北魏有失尊榮,說我掃了先帝的威名,你想把太后變皇后——這才是天下最大的恥辱!
事到如此,拓拔弘也不怕讓人知道。
“是又如何?你連自己都救不了,還能如何?你擋得住朕嗎?無論朕意下如何,你都只能聽之任之——你根本不是朕的對手,對小太后,亦然!
他話未落音,李奕一步上前勒住他的咽喉,唯一伴在皇上身邊的內常侍慌得不行,卻又不敢輕易動作,生怕反將皇上推到更危險的境地。
李奕的嘴角溢出殘酷的冷笑,“我不是你的對手?你錯了,三步之內,你才不是我的對手!
拓拔弘幾欲喘不過氣來,一臂之遙,他死死地盯著李奕的眼睛。離得這樣近,他清楚地看到李奕眼底的霸氣和決絕。
他不是李奕,他的眼神讓拓拔弘想起了一個人,恍惚晃過一道身影,卻又記不起那身影屬于誰。
“你……你不是李奕,你是誰?”
“去問你的小太后!”
他松開扣著他命門的手,依舊是那副平心靜氣的模樣。
拓拔弘赫然記起弗即位的時候,小太后教導他的一句話——河山之固在德不在險——李奕的神情恰好在展現這句話的深意。
他,到底是誰?
***
“他到底是誰?”拓拔弘沖到馮小九的面前近乎咆哮,“李奕……那個李奕到底是誰?朕想聽你一句實話!
馮小九不發一言,依舊站在庭院中央料理著那叢叢草繡球,好似沒有聽見他的問題。以拓拔弘對她的了解,她越是如此,代表她心里越是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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