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愛情會從一個小小的理由,敗得一塌胡涂。
愛情,有時因為一粒塵埃變成悲劇收場,又何況一個小小的理由,又何況一個大大英俊年輕的男人?
賀祺遠再度看向前方的男人,他的驚恐比起桑榆的,猶過之而無不及。
“他……”桑榆遲疑開口。
不等她說下去,賀祺遠馬上喪失做君子的風度,“風度”是只有在心平氣和時才能故作的姿態,至于已被萬箭穿心、五馬分尸的賀祺遠,只能靠怒罵來維持風度。
“難怪你會愛上他!桑榆我真是看錯你了,想不到你也是拜倒在小白臉褲管下的愚婦之一,可悲我苦苦追求你五年,現在總算看清你的真面目!”賀祺遠的悲憤未吐盡,竟感覺在場的禱告聲霎然停止,大家全往他這邊看來……桑榆更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好像他說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不過賀祺遠也顧不了許多,他的醋味全然被挑起,這也不能全怪他,基于男人好勝的天性,當他碰到另一個難纏的情敵時,先咒罵他一頓再說。
“你以為他真如看起來那么好?一個將近五十歲的老頭子,看起來居然像三十才出頭,我看他不是老妖怪,就是人工制造的產品,我保證他臉上還有拉皮的痕跡,身上的肌肉,必是荷爾蒙打多了的結果!”賀祺遠紅著眼怒叫,樣子活像只受困的野獸。
桑榆一直瞠著眼,注視他的表情和動作,她以為他被鬼附身而發顛……忽然,她明白了。
“賀祺遠……”桑榆不是用叫的,用一股難忍的笑意。
“他不是于老師!彼那恼f。
賀祺遠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他想這下子可糗大了……然后桑榆忍俊不住大笑起來。
最后,他們被趕出教堂,阻止他們繼續破壞神圣的安寧,連夏日也不例外。
在教堂外的草坪上。
桑榆捧著肚子,咯咯笑個沒完,也不管眼淚鼻水流成一團的難看。
不能怪她,桑榆從未看過一個人吃醋會這么好笑。
賀祺遠則緊繃著臉,看這女人到底要笑多久才善罷甘休,他不以為他做了什么天大的糢事,愛上一個人,吃醋乃天經地義之大事。
聽著桑榆的笑聲變小,他想從口袋取出手帕,讓她擦去臉上的水漬,可是伸手一摸,才記起自己是從不帶手帕的,于是他將衣袖伸過去。
“擦擦臉吧!看你笑成這個樣子!鄙S苡中α,笑得有些心疼,他那截衣袖比抹布還可怕。
不過她不想再傷他的心,作狀似地快速掠過他的袖子,沒想到立刻在臉上出現一條黑印,換賀祺遠笑了。
他抬起手,輕輕擦去桑榆臉上的污點。
“唉,我真可憐,衣服臟成這樣,也沒老婆幫我洗。”“得了,你的衣服根本就是送去洗衣店洗的。”她嬌嗔罵道。
“那我還是可憐,沒有老婆幫我把臟衣服送去洗衣店洗!彼f。
桑榆雙頓微微發燙,她當然明白他話里的含義。
“你就這么懶。 彼b作亳不在乎。
“男人的幸福,就是他的女人讓他懶。”他盯著她。
“胡說,如果我也懶呢?”她沖口而出,也為天下婦女叫不平。
賀祺遠眼睛瞬間亮起來。
“你答應當我的老婆了?”他雀躍跳起來。
桑榆整片臉紅透了,對賀祺遠的戲謔,她真是莫可奈何。
“反正你就會欺侮我!彼瓜卵,臉燒得更燙,卻不讓他看見唇角的笑意。
“你肯讓我欺侮你嗎?一生一世欺侮你!彼嬲\而小心的舉起她的手,捧在胸口。
她抬起頭,他眼中一片深情。她激動萬分想沖進他的懷中,告訴他,她早就愿意萬萬遍了……就在桑榆決定說出--隱藏心中許久的諾言時,夏日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兩人之中。
“于老師在等你!彼淅涓嬖V他們。
桑榆猛然一震,立刻抽回賀祺遠手中她的小手,腳步有點顛巍。
“老師在哪里?”她聲音發抖得厲害。
夏日指著遠方的小木屋。
桑榆看賀祺遠一眼,這一眼包含太多意思,令人費解……然后她拋下他們,逕自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賀祺遠忍不住又要跟上,桑榆立刻轉回頭,眼光凜然。
“別,讓我獨處,就這一次!彼龍詻Q告訴他。
果然,賀祺遠站在原地不動,讓她一個人獨自離開他的身邊……她說的,就這一次,她將成為他的人。
也可能,就這一次,他們最后一次的相聚。
更可能,就這一次,她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女人……總之,都是夏日惹的禍……他惡狠狠盯著夏日不放。
“你就不能晚一步出現嗎?”夏日卻笑了。
“不晚,正是時候。”她說。
他懷疑看著這位來自山中的山地女人,她的眼中,竟流露一絲戲弄的神釆……夏日會捉弄人?
他迷惑了。
在小木屋里,她見到了記憶深處的人影……于老師坐在案頭翻看圣經,當他轉過頭看見桑榆時,眼中有些驚奇。
“你長大了。”他這么告訢她。
她激動得想哭,她的老師,還是和記憶中的人一模一樣,一點也沒變,甚至連優雅的態度和和善的笑容都沒變,都沒變……“老師……”她輕叫一聲。
于老師笑了,眼角滿是皺紋,她發現老師的鬢角亦刻上歲月的痕跡……桑榆努力再仔細看一遍,老師的頭發竟然幾乎全白了!
這讓桑榆驚奇,老師竟然還是變了……變老了。
“我女兒最近才結婚,十年前她還是個十歲的小娃娃,現在也是別人的妻子了。”他嘆息。
桑榆抿緊嘴,不懂老師的意思。
于老師緩緩吐了口氣。
“十年前,她坐在我膝上纏住我,告訴我一輩子不和我分開,現在她又告訴我,一輩子不和她丈夫分開,人生的際遇如此多變,變得教人措手不及……”“老師也有煩惱?”她顫聲問。
于老師眉心深鎖。
“是人就難免有苦痛,童年時有童年的無知,年輕時有年輕的氣躁,中年時有中年的憂悶,老年時有老年的孤寂……一種被遺棄的感受!薄安唬蠋熯年輕……”她忍不住激動。
老師的目光飄向遠方。
“我的年輕埋藏在回憶里了。”桑榆的心狂跳一下,老師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據她所想像的,老師依靠他和師母的美好回憶才能振作活下去……“現在想想,失的比得的多了許多!彼跉,勉強提起肩膀。
桑榆盯著老師,他從愁容中擠出一絲笑容。
“我遇到了一個女人。”他冷靜再說。
桑榆震驚得往后退一步,老師卻沒有發現她的改變,自顧自發出夢幻般的語聲。
“夏日,我為她取的名字,她是我生命的起點,是我充滿冬寒生活的一線陽光,我愛她……”“師母……”她痛苦的叫。
“她死了!彼麌烂C地說。
“故事……”“過去了!彼龖嵑薜乜粗蠋,想從他身上找到“背棄”的罪名,可是老師的神色,卻散發出有如年輕人的……希望。
生活的堅定信仰。
那是桑榆很難體會的,又必須用心捉摸的生命歷練。
如同她和賀棋遠,必須經過一番掙扎后,才確定彼此的生命意義,至于過去,至于未來,一切都不重要了,須用心體會的是現在。
在她未找到老師之前,總以為寫下動人的故事,是她生命的意義,寫故事的人容易掉淚,看故事的人容易動心,而生活于故事里的人物,往往忽略彼此的重要……現在她終于見到老師,那段曾是她生命中重要的故事,在他的三言兩語中化為灰燼,因為她不是老師故事里的人物,從來不是……桑榆眼角落下淚珠,于老師看來十分驚訝,但是她知道,這是喜悅的淚。
短短兩天的旅行,她沒有寫下只字片語,卻真實地開始自己的故事。
桑榆和賀祺遠的愛情故事,關于貓捉老鼠的故事,而她終究被他抓到了……“夏日知道嗎?”她輕聲問。
“你開始寫故事了嗎?”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再提出另一個問題。
桑榆不語。
“或許你可以為我和夏日寫一篇故事!彼榷终f。
“不,我不寫故事了,因為我和你女兒一樣要嫁做人婦,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家庭主婦,躲在丈夫的懷抱中,再也不管外面的風風雨雨!彼煅市Φ馈
于老師含笑點頭。
“多妙啊!十年前,你哭著要寫下我的故事,現在請你寫,你又不寫了。”“我沒哭……我不會哭的!鄙S軒c奇怪。
她是回家后才哭的……她記憶中確定!
于老師仔細瞄她一眼。
突然,她沖到老師面前,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他。
“老師……你知道我是誰嗎?”“你不是林文菊?”桑榆笑了,笑得好開心。
“我是林文菊!彼嬖V他。
于老師吁一口氣。
“幸好沒認錯人,不然就糢大了。你知道當時有好多人要寫我的故事,也許是當年歷盡挫折的我,臉上寫滿令人同情的故事,尤其又碰上你們這群愛作夢的小女孩!鄙S軐蠋熥鲎詈笠淮位仡,同時也對根本不存在的夢想告別。
她終于釋然。
老師的記憶里根本沒有她,而她的記憶里,他還是那個氣宇非凡的老師,一種美化人的印象,永不再揭開的謎。
“謝謝你,讓我長大了!彼孕母兄x他。
“如果每個人都過了十年再來找我,我會讓每個小女孩長大。”他們相對會心一笑。
當桑榆邁開充滿生命光彩的腳步離開他時,他認為夏日對了。
提到夏日,就見到夏日躡手躡腳溜進來。
“沒出事吧?”她劈口就問。
“一切如你所愿,你說得沒錯,如果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會把一切的不如意歸咎我們的頭上,現在她懂得愛人的道理了!薄吧俪裘溃皇菒勰,她愛的是塵封往事!庇诶蠋焽@口氣,將夏日攬在懷中。
“幸虧你碰上他們,又幸虧你懂得女人的心態,如果不是你從中作梗,他們怎么會懂得珍惜對方?”“從我第一次碰到他們時,就讀出他們的內容--一個愛得發緊,一個逃的發慌?傊抑皇琼標浦哿T了。”“美云,你真是厲害,甚至連夏日這個名字都取得好……”“當然,天氣這么熱,好幾個月寫不出故事,現在總算是題材自動找上門。”她嘿嘿頑皮的笑。
“下本書叫什么?”“夏日捉弄情!闭f完她跳離他的懷抱,急急翻開一大疊的稿紙。
于老師從背后抱住她,她低聲一笑。
“能再愛上你,是我的幸運!彼绱烁嬖V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