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戶這般殷勤,實在有點奇怪。雖說她爹曾在朝中為官,但早已辭官無職,如今家道又中落,雖然身分地位較高,畢竟是虛,實質上與貧戶無異。殷莫愁水眼汪汪看著崔大戶,想不通他巴結她家的理由。
“來月就十一歲了?那長莫愁幾個月。真是可人的孩子!币蠓蛉速潎@。
“多謝夫人稱贊!贝薮髴裘Φ溃骸靶∨贿^一平凡小兒,不若小姐聰穎秀慧。”
“崔大爺過謙了。若蘭氣質甚佳,有習讀詩文嗎?”
“有延聘教席在家,小女平日跟著夫子讀些女誡、女論語等。”
讀那些東西,不累嗎?殷莫愁暗暗曜舌,有點同情地看著崔若蘭。
“大人,夫人!”崔大戶忽然叫起來,噗通跪下去,抓住殷老爺的手,迭聲請求:“小人有個不情之請,請大人務必要答應小的!”
“崔大爺,你這是干什么!快請起來!有什么事請先起來再說!币罄蠣攪樢惶
“請大人務必答應小人的請求!”
崔大戶雖僅是小縣城的一名商賈之流,但在本地畢竟排得上前三大富家,這會兒不惜身分眾目睽睽下曲膝相求,殷老爺簡直無所適從。為顧及他的面子,也不及細問他究竟想請求什么,便迭聲道:
“好好!只要能力所及,我答應便是了。崔大爺你快請起來吧!”
“當真?謝謝大人!”崔大戶喜形于色,對殷老爺磕了一個響頭。
“崔大爺,你這不是折煞我嗎!快請起!”殷老爺連忙將崔大戶扶起身。小紅與奶娘看呆了,張大嘴巴,面面相覷。
“奶娘,我們是不是不必離開了?”小紅總算將嘴合上。
崔若蘭臉色有點漠然,眼底情緒小小觸動,轉開臉,與殷莫愁的目光碰在一塊。殷莫愁水眼泛開,朝崔若蘭燦爛一笑。
不管崔大戶打算請求爹什么,多虧崔家父女,這下他們的生計總算有了著落。
第1章(1)
命運是什么?邂逅又會是怎么開頭?
相愛該如何?相守又是否注定一個永久?
愛與承諾,又是否就能結合一世的鴛盟?
越過那個山頭,就到京城了。
一切都將結束,一切也都將重新開始。世間的一切都未曾改變,天依然是藍的,草仍是綠的,漫灑的陽光仍舊如同暖金,但對她來說,卻不再是一樣的意義。
想到此,殷莫愁忽而停住,猶豫起腳步,怔怔地呆望著前頭奶娘吃力前行的背影,自己則不進反退,繼而轉身回顧。漫天金光毫不憐惜地照焰她一身炙熱。平原漠漠,荒草蔓蕪,望去滿眼泛濫的沉默孤寂,彷佛在對照她落拓的身世,艷麗鮮明熱鬧的盛世里獨棲這一片蒼漠荒涼和孤寂失落的心情。
這一路走來,她已看過太多這種荒闊的平原景色,也看盡了這種似繁華熱鬧里的寂寥底色,每每引起她身世之慨,猶豫起前途,卻不知該如何,幾度退縮猶豫。
“怎么了?莫愁小姐!弊咴谇邦^的奶娘見后頭沒人跟上,停下腳步往回走。見殷莫愁孤立在那,小徑上兩名少女逆著光吃力地前行,身影被陽光拉得細長。
“奶娘,我……”殷莫愁眉心微蹙,欲言又止。
兩名少女這時已經走近,走在前頭的那名,很自然地走到殷莫愁身旁,她肩上背了個大包袱,手上還提了一個,微微喘著氣,舉著袖子擦汗;一身粗布衣,上衣下褲,發白的額臉因為汗濕而顯得潤嫩。她學殷莫愁那般,回望身后的平原,顰著眉喃喃念道……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啊!”
啪一聲,那個“淚”字還沒落下,便輕叫起來,手臂被人重重拍打一下!吧賮恚W人家莫愁小姐吟詩誦詞顰眉皺額的。”后頭的少女這時也走了上來,手上提了一個包袱,雖是一身粗布衣裙,但比諸之前少女的衣裝多有幾分紅粉顏色!拔疫不了解你嗎!我從你八歲起就服——”
“小紅!”被奶娘一個瞪眼。
“我有說錯嗎?”小紅嘟嘟嘴,“奶娘你自己不也清楚若然姐的脾性。”
奶娘又一個瞪眼,剛要開口,被那叫若然的少女打了岔!昂昧耍棠,小紅也沒說什么!
“怎么沒說什么!就是太慣著她了,這丫頭說話愈來愈放肆!
小紅又嘟嘴,還待回嘴,被奶娘再次瞪眼把話給咽回去。
“好了,我們還是快走吧。越過前面那個山頭,就到京城了。好不容易,總算快到了。趁著日頭還大亮,我們得趕緊趕路,趕在天黑之前進城去。天一黑,城門關了,又沒有落腳的地方,可就麻煩了。”
“還說呢。本來雇馬車載我們進京,一路走得好好的,就剩這點路,若然姐你卻非給辭了,就不能等進城了再辭不成!”小紅埋怨。
“不辭了怎行!闭换锍悦撞恢變r的!肮鸵惠v馬車外加車夫,一天得花多少銀子你知不知道?我們盤纏有限,得計較著用。”
先前馬車走到十里坡時,聽得再下去若是走官道的話,還要花上兩天的時間,但要是抄近路越過這山頭,約莫半天便能到達京城。這山的地勢看來并不算高聳險惡,可宮道繞著山麓而筑,拖長了距離,走來便費時。她當下決定棄官道而越過山頭,如此便得棄馬車以步行。一來當然是為省錢;其次,聽說這山里頭長有一種奇樹,每三十年才會結一次果,結的果子色呈深棕,狀如腰子,吃了不但可以增精補神,還能延年益壽。當然,她沒將這打算告訴她們,省得奶娘跟小紅知道后又嘀咕不停。
小紅嘖一聲!爸灰徽f到錢,就滿口道理。雇馬車走官道多舒適,這樣走多累人。何況這種山路小徑,看著就不安全,別有什么意外才好!
“當今圣上英明有為,世道清明,能有什么意外!”奶娘給小紅一記白眼。“人家莫愁小姐都沒說什么,就你意見最多。”一抬眼,見若然正抬手拭掉額頭汗水,走過去說道:“累不累?那些包袱很重吧,還是我來拿吧。”
“不用了。”瞄一眼奶娘肩上背的,一邊重新背妥肩上稍微松落的包袱!拔覀兛熳甙伞!
三人繼續往前,一直沒吭聲的殷莫愁則遲遲未動。
“怎么了?莫愁姐!比羧换仡^!斑@一路,你這樣走走停停、回頭發呆的,已經好幾次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是在想,我們就這么貿然前去投靠人家……是否妥當?我想了又想,總覺得不安……”不只不安,還有種實在是因為不得已的不情愿,更有難堪和抗拒。
“當然妥!怎么會不妥!”若然忙不迭搶道:“你別想太多了,莫愁姐。你和姚家公子訂有婚約,是姚府未過門的媳婦,他們見著了你,只有歡喜的份。快快放心!”皇天在上,不是她想將殷莫愁賣了,但姚府這根稻草是她們目前唯一的指望。
“可是……”殷莫愁不但沒放下心,反而更顯得無奈!拔腋鷮Ψ剿匚粗\面,怎能……怎能……”連連遲疑兩句,再說不下去。
從她識字讀書開始,咀嚼參悟詩書中的情感意緒,雖未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及所謂的“三從四德”有太深的懷疑,然而內心深處總有著迷惑,隱約地對這樁婚約感到不安。
應該說,她遲疑于這種近乎是盲目的決定她終身和依歸的定情方式。兩情相眷,戀在眼眸的交流那瞬間,似曾相識的儼然,從而交心許諾,互愿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