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笑鬧著回到飯店,才到大門口就發現人頭攢動,情況大不尋常,只見庭院里警車、救護車停了好幾輛。
“莊繼瑩?!”
褚云衡的一聲驚呼讓朝露心里一驚,抬頭望去,站在八樓陽臺上的正是莊繼瑩!
褚云衡踉蹌著朝前走去,他走得急促、步伐凌亂,好幾次要不是有朝露扶一把,他幾乎被自己的腿絆倒。
員警已經在給氣墊充氣,有人拿著大聲公在喊話。
“老師,你來啦?”莊繼瑩笑了笑,甚至向樓下招了招手。
“莊繼瑩,你冷靜點,我們談談好嗎?”褚云衡的額頭滲出汗珠,大聲地喊道。
“老師,你是個傻瓜,你以為和她結婚就能永遠幸福嗎?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跟你說,只有同類才不會嫌棄同類,你是殘廢,我是病人,我們才是絕配!炳哈!”
朝露一時按捺不住,厲聲吼道:“我以為我昨天已經和你說得很明白了,你是個學生,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出言傷人,還用尋死覓活的手段來脅迫別人,到底還有沒有自尊心?”
“別說了朝露!”褚云衡扭過臉,高聲打斷她。
朝露怔住了,自交往以來,褚云衡是第一次這樣嚴厲地和她說話,為的還是另一個女孩子,她心里有怨氣,又不好在這關頭發作,委屈得直掉眼淚,可是褚云衡卻連一句安慰都沒有,反而繼續安撫樓上的莊繼瑩。
“老師。”莊繼瑩的頭發被風吹得蓬起來,她咬了咬指甲,揚著古怪的微笑道:“我怎么可以眼睜睜看著我最喜歡的你被拋棄呢?”
“莊繼瑩,我并不這樣認為,老師覺得就算不夠完美,也一樣可以獲得幸福!”
“騙人!騙人!”莊繼瑩抱著頭走來走去,白色的睡裙被風吹得鼓起來,“本來都好好的,一聽到我媽是瘋子、我爸是酒鬼就都不要我了!包何況老師你現在就已經是殘廢,不管我們怎么努力,也不會改變別人的看法,你不要天真了!”
“莊繼瑩,不能改變別人的看法并不是最重要的事!”褚云衡嚷道,“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你自己!
“有用嗎?”莊繼瑩站在了陽臺的邊緣,張開了雙臂,引得樓下的圍觀者發出陣陣驚呼。
她露出悲哀的笑容,“我的人生,早就已經注定好了。”
就像是給自己的人生下了最后的定論,她閉上眼,腳步往前跨,整個人像一只折翼的鳥兒一樣急速下墜,八層樓的高度,從跳躍到落地卻只是一瞬。
“莊繼瑩——”褚云衡撲到還未充氣完全的墊子上,墊子的邊角俯臥著一個瘦弱扭曲的人體,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不要看!”朝露傻傻地站著,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覺得眼前被一只手遮住,有人把她拽離這慘烈的現場,她無力抵抗,也不想抵抗。
等那只手從她的眼睛前移開,她也稍微恢復了意識,便又要往人群中擠。那里早已亂作一團,慘叫聲、驚呼聲、員警的指揮聲……每一種聲音都透露著不祥的陰影,朝露的心中一片冰涼,在看到莊繼瑩落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朝露,”方蘊洲拽緊她,“你幫不上任何忙,別去!
“云衡還在里面,我要去找他!彼袜。
方蘊洲聞言松開了她。
朝露沖進人群的時候,救護車已經離開了現場,褚云衡正被幾臺攝影機包圍,整個人匍匍在地上,臉上帶著明顯的傷痕,一個記者模樣的人拿著錄音筆,似乎是在采訪他。
“請問你和死者是師生嗎?打你的人是死者的親屬嗎?死者輕生的原因是否與你有關?”
朝露忍住憤怒和悲傷的心情走向褚云衡,她用整個懷抱擁住了他,感覺到他在她的懷中發冷顫抖,她試圖扶他站起來,卻發現他的手杖不見了。她四下張望,看見手杖被人甩在了幾公尺外,她把手杖撿回來,遞到他的手中。
楚云衡握緊了手杖,卻怎么也站不起來,她撐起她的胳膊,讓他靠著自己才慢慢讓他站穩。
“請讓一下!泵鎸τ浾,她冷冷地說完,護著褚云衡離開。
這個時代,新聞傳播的速度是那樣快,世界各地的大小新聞層出不窮,電視、報紙、網路,莊繼瑩自殺的消息只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條。
然而對于褚云衡和朝露來說,那卻不是一個可以輕易拋至腦后的悲劇。
網路上出現了對這一不幸事件的各種揣測,甚至出現“殘疾教師利用同情心博取好感,另結新歡以致舊愛自盡”的標題,朝露近乎自虐地搜索相關的資訊,卻只換來更加強烈的痛楚和無奈。
她無法想象褚云衡在學校會遭受到怎樣的攻擊和非議,而事實上,F大的BBS上也出現了相關的帖子,雖然很快被版主封帖,卻抹不掉這件事對褚云衡的影響。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是巨大的,從周遭環境到他自身都在遭受摧殘,事情發生后朝露想安慰他,撥電話過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后她只好說:“我下班來陪你,好嗎?”
褚云衡拒絕了,“對不起,朝露,這段日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朝露沒有強迫他改變主意,“好!
“我會去找你的!彼穆曇粲行┥硢,“你放心!
“我等你!彼龗鞌嚯娫挕
之后,她每天只是發一兩條簡訊問候,都是尋常的話語,諸如“吃飯了嗎”“我想你”之類,他每條必回,雖然回復都很簡單,但好歹還會理她。
透過這幾日各類媒體東拼西湊的報導,朝露總算搞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莊繼瑩偏執的性格到底是因何形成的。
莊繼瑩的母親患有精神疾病,父親又長年家暴,莊繼瑩和哥哥莊繼帆從小相依為命,在父親去世、母親進入療養院后,兄妹二人被寄養在伯父家中,日子并不好過,給了她很龐大的心理陰影。,
長大后,莊繼帆成為一家工廠的廠長,日子雖然富足起來,但莊繼瑩卻無法擺脫一個事實——在別人眼中她仍然是瘋子和酒鬼的女兒。也不知是長期在這樣壓抑、歧視的環境中成長還是運氣不好,她遺傳了母親的精神疾病,從國中時便有了征兆,病歷顯示她曾經看過多次心理醫生?上е委熥罱K沒有幫助到她,她仍然選擇縱身一跳,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了解這一切后,朝露有些后悔,開始懷疑自己是害莊繼瑩自殺的推手。如果不是她的訓斥刺激到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走上絕路?如果把一切都交給褚云衡來處理,有了他的開導,是否能解開莊繼瑩的心結?
出事后的這一個多月里,她照常上班,沒有請過半天的假,工作上她的表現依然無懈可擊,從來沒有出過任何紕漏,然而方蘊洲卻在獨處時建議她放幾天假。
朝露明知故問,“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夠好嗎?”
“問題就在于你做得太好了!狈教N洲放下辦公室的百葉窗,走到她的身前,把手輕輕放在她的雙肩上,“朝露,你現在就像一根細線上垂著一個秤砣一樣,無論再怎么逞強,秤鉈最終還是會把那根線壓斷的。你需要的是釋放,而不是強撐!”
“我能怎么釋放?我根本什么忙也幫不上!”朝露退后一步,淚水瞬間決堤,“我和云衡眼睜睜看著那個女孩從八樓跳下來,我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幕,更沒有辦法讓他忘記這一幕。他受著苦,承擔著別人的誤解、懷疑,甚至是污蔑,而我卻什么也幫不了他!我除了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地生活,我還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