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三姊--”
銀鈴般清亮嬌柔的嗓音由遠而近,沒一會兒工夫,一名清靈可人的少女
推門而入,直奔正理首案牘的殷行云。
“我就知道你在書房,所以我沒多此一舉的到你房中找你,聰明吧?”剛
進門的殷盼云沾沾自喜的發表高論。
“是,聰明絕頂。”殷行云頭也沒指,目光自始至終不曾離開手中的書
本。
殷家小公主這會可大大不滿,吸起小嘴叫道:“三姊,你怎么這樣啦!”
“怎樣?”行云漫不經心的應了句,順手翻過下一頁繼續看。
“都不理人家!”盼云索性奪過她手中的書,老大不高興的埋怨。
行云不得不正視她那可愛的小妹,“所以──”
“陪我嘛!”盼云嬌憨地對一向疼愛她的三姊撒嬌。
“我在看書�!彼钢嘎淙伺卧颇д频臅�,以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看書、看書!成天就只會看書,真搞不懂這些枯燥乏味的書有什么地
方值得你這么廢寢忘食的?!”
古圣先賢的智慧結晶竟被貶得一文不值,行云不以為然地反駁:“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那是對男人而言。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沒聽說過嗎?”不愛鉆研書理,
可不代表盼云口頭功夫就不如行云,至少該讀的她都讀了,只是沒行云這女
諸葛的足智多謀、才高八斗罷了。
“不要為自己的懶惰找藉口,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連讀個四書五
經都偷工減料?”話中頗有取笑意味。
“沒興趣嘛!我何必自找罪受,再說,讀論語、孟子也沒啥用,若要顏
如玉,何必往書中尋,放眼洛陽城,等著娶你的男人不計其數,要找個如意
即君還不容易,就看你要不要而已;至于黃金屋,只要你想,爹爹也會為你
造一座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毙性铺湫苑�,伸手要拿回她的書,盼云
向后退了開去�!鞍萃校阕屛野察o看書行不行?”
“不行,我悶得慌,三姊,你陪人家啦!”
“書還我�!边@就是她的回答。
盼云對這答案大為不滿,手中的書卷成了軸狀,敲打著桌沿抗議:“喂。
喂、喂!到底是你的寶貝妹妹重要?還是這些爛書重要?”
“書�!毙性葡胍矝]想就說,“還有,它不爛,至少在淪落你手上以前是
這樣的�!�
“好嘛、好嘛!還你,我再也不要跟你好了�!彼D身就走,小臉明顯寫
著:我不開心。盼云就是這樣一個女孩,每個情緒轉折全清楚的反應在臉
卜,沒什么心機,單純善良的有如一張白紙。
行云輕笑,趕在盼云負氣離開前攔住了她�!爱斦胬�?”
“不理你�!彼浩饍灻赖男∠掳�,故意不看行云。
“我又沒說不陪你�!�
“那我們到園子里走走?”盼云馬上忘了方才的不悅,展開亮麗的笑靨。
“你喲!”行云眼中有著包容與疼愛,任盼云拉著自己的手,步伐輕快的
走出書房。
“少了二姊的‘欺壓’,一時很不習慣幄!”靈慧冰心的行云,一眼便看
穿小妹對殷落云的思念。
在殷落云尚未出嫁前,最愛逗弄盼云了,總惹得盼云哇哇大叫的向行云
告狀,可是,一旦落云繼纖云后出閣,下嫁裴慕凡,盼云反而悶得發慌,懷
念著從前纖云、落云未出嫁前,四姊妹齊聚一堂的溫馨和諧。
“說得也是,自從二姊嫁給裴慕凡后,整個段府少了她真的冷清許多,
連我也寂寞了起來�!�
“怎么,開始思念二姊了?”
“思念她?你說殷落云那個女人?省省吧!”什么叫死鴨子嘴硬?這便是
了。
行云聰明的沒有道破,一貫平靜溫雅的笑望著她。
“我只是在想,世上真的沒有什么事是絕對的,想當初,二姊信誓旦旦。
口口聲聲嚷著和裴慕凡勢不兩立,甚至不惜學大姊蹺家,沒想到陰錯陽差,
她嫁給了裴幕凡,好像所有的事早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安排得極為巧妙。
所以呀,我學了教訓,千萬別把話說得太滿,以免到頭來做出自掌嘴巴的
事�!迸卧朴懈卸l地道出自己的心得,一邊也移動步伐隨著行云-明走進
小亭子中。
行云有些微驚奇,這是她這種能洞燭先機的人才有的感嘆,沒想到最天
真單純的盼云也有這層感受。
“的確�!彼c頭附和。
“還有,聽二姊說,你曾提醒過她,為當時尚未發生的事預言,只不過
當時她沒放在心上;大姊的情緣,也是成就于你的推波助瀾下與指引下……
什么時候,你也為自己打算一下,看看你的真命天子身在何方?”見大姊與
二姊的婚姻生活如此美滿,盼云也挺關心三姊的終身大事,就不知道怎樣的
男人才能讓這聰慧過人的洛陽才女動情?
行云一笑置之。
說真的,她從未想過這些,也不曾奢望自己能有多美好的未來,一直以
來,她在乎的就只有她的雙親、她的姊妹,、心中唯一企盼的,是見到他們一個個都平安順遂,這樣就夠了。至于自己,她早有了心理準備,這些年
來,她盡泄天機,有違天地間的自然法規,一段備受磨難坎坷的人生是可以
預見的,這算是天譴,是她該付出的代價。
然而,她并不打算將這些告訴盼云,因為她是心甘情愿拿自己一生的喜
樂,換取家人們無憂的幸福生活。
“怎么不說話,三姊?”盼云疑惑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噢,沒、沒什么�!闭Z帶試探地,她輕喚:“盼──盼。”
“都說了別叫人家盼盼嘛!”盼云并非覺得這個稱呼難聽,而是──
這是行云預料中的結果。她若有所思,沉靜如水的星眸閃著不知名的深
幽光芒。
“能告訴三姊,這是為什么嗎?”從小,盼云就不讓家人叫她盼盼,行云一直沒問,但心中大約有個底,只能暗暗憂心。
“一個約定�!边@段記憶好遙遠,好模糊,盼云陷入沉思,“我和一個大
哥哥有過約定,盼盼一名只為他而存在──”
她該知道自己的推斷不會出錯的,證實后的此刻,她進一步地追問:
“那個人--你還記得多少?”
偏著頭想了一下,盼云嬌憨純真地笑笑,“不怎么有印象了耶!”
九年--是九年吧?好久了……而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九年
后的今天,已云淡風輕。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守著那個約定,始終舍不得忘懷?
行云也著懷心思。沒錯,這是宿命,是盼云該面對的際遇,沒有人有能
耐扭轉什么,一切都得朝著既定的軌跡運轉,結果如何,端看盼云的造化
了。
向來率真的盼云,這會兒又突然機靈起來,若有所悟地直盯著行云,
“三姊,你到底想說什么?那個偶然邂逅的人……對我有什么意義嗎?”
“這該問你�!毙性朴挠囊粐@,細致絕美的容顏有著掩不住的關切,白細
的柔黃輕撫上盼云滿是迷惆的臉蛋,“我最擔心的便是你,因為你不似大姊、
二姊般幸運,你所要面對的──”察覺自己透露太多,她倏地止了口。
“面對什么?”盼云機警地問,娟細的眉輕輕蹙起。
“答應三姊,無論將來如何,你都會勇敢、堅毅的去面對它,并且好好
保重你自己�!�
行云的慎重,多多少少也感染了盼云,她原想說行云太杞人憂天,可
是,有太多的例子佐證,使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我會的,三姊,你放心�!�
“嗯�!庇辛伺卧频某兄Z,行云稍稍安了心。
擁有洞察古今能力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尤其推算出預見的劫難,她必
須時時刻刻擔憂,害怕自己預料的事何時發生,心境的沉重愁苦沒有人能
懂。
不論她為盼云卜多少次卦,卦象上題示的結果永遠是兇多吉少,在劫難
逃,她能怎么辦?
每當望著盼云無邪的笑,她就倍感憂心憧憧,這么一個不識人間愁滋
味的甜美小天使,有一天,她那只有歡笑的無憂世界將會徹底崩潰,她如何
能承受得了一連串冷酷而殘忍的對待?
“三姊?”仿佛看穿了她的思緒,盼云善解人意的給了她安定人心的笑
容,“別為我掛心、我會很好的,你該做的,是多為自己想想,為了家人,
你已煩心許久,有空,也該用點心思在自己身上�!�
自己身上?
她的未來,大概也正如盼云一般,多苦、多難,血淚將是唯一的點綴
……她心知肚明,這樣的未來已沒有花心思的必要了。
縹緲幽離的目光投向遠方的蒼穹,過人的天賦與智慧,使她能成功的指
引旁人,清楚的知道該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可是,對于自己的人生,她卻只有一連串捉摸不定的問號。
順其自然吧!對自己,她不想費心,一切聽天由命,她寧愿做回平凡的
自己,坦然面對她人生中所有的未知數。
???
晴空萬里,萬里無云,尤其難得的是,盼云今兒個沒來纏她,是圖了個
耳根清靜,但是,這陣子習慣了“噪音”,少了聒聒噪噪的盼云,竟感到有
些怪怪的。
最近情緒較為憂悶,不如出門逛逛,透透氣也許心情會舒爽些。擇日不
如撞日,就選今天吧!
行云當下便出了閣樓,本想直接往大門走,沒一會又煞住了步。
如果光明正大的走出去,愛女心切的殷年堯一定會差一堆人跟在后頭保
護她,那么誰人不知她是洛陽首富的女兒?誰人不知她是眾人津津樂道、又
歌又領的洛陽四美之一?假意散心反成了招搖,想不引人側目都難,這實在有違她想悠然自在的本意。
想到這,她立刻倒轉身子,毫不猶豫的走向后門,心想,反正只要在日
落前返家,殷年堯定不會知曉。
而跨出后門的當口,腦海里沒來由的浮現一個怪異的想法,當初,她大
姊纖云在她的推波助瀾下,跨出了這道門,而前頭迎接她的,是一樁大定良
緣,而后,她二姊落云也是由此離家──雖然她選擇的手法激烈了點,不走
門,改爬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同樣的,落云得到了一樁美滿的姻緣,
會不會當她返家時,同樣地也能尋回一名深愛自己的男人?
甩甩頭,她為自己的突發奇想感到好笑。
好事不過三,這道理她又不是不知道。
不知不覺中,她已走離殷府一段距離,正置身于人聲鼎沸的洛陽街道
中,川流不息的人潮與各式攤販的嘰喝聲不絕于耳,她閑適的感受者洛陽城
中人民各司其職,繁忙而自得其樂的生活模式。
一路走馬看花,在經過一間頗為熱鬧的樓館時,里頭傳來的嬌燒招呼聲
留住了她的步伐,她向里面窺望了一下,駕營燕燕往來穿梭的情形使她們端
微蹙,抬眼一望,上頭的匾額清楚刻著“攬月樓”三個字。
男人尋花問柳的地方,她沒興趣。
心頭不由暗暗自言:她可是富家千金耶,洛陽公認的第一才女耶,會進
這種煙花之地才有鬼,別說她是女人了,就算她是男人,也絕對誓死不踏進
……猛然想起盼云的話:“說話要為自己留后路,世事本就難以預料”,──
好吧!她又及時改口,若無意外,她今生絕不和這種地方有所牽扯。
她可沒落云胡作非為的勇氣,開玩笑,她可是殷年堯的“安慰”,行止
端莊、溫柔嫻雅、博學多聞,加上沒有纖云、落云蹺家的紀錄,要是連她也
“變壞”了,殷年堯不氣昏頭才怪!
搖頭淡然一笑,她飄然走過與她絕緣的攬月樓,彎進巷道,隨性愜意地
漫步著。
茂密的白色桂花翻出墻圍,這是吸引她的主因,淡雅的清香幽幽飄來,
朵朵繽紛的桂花隨風飄散四周,落了她一身,烘托著她一身雪白的云杉與不
染塵煙的絕色姿容,乍看之下,宛如凌波仙子,美得令人屏息。
抬手接起幾朵落入手中的純白桂花,遞到異間輕嗅了一下,心境格外的
開朗舒暢,行云帶著淡淡的笑容,在轉身欲離去之際,身后稀疏的聲音使得
她再度回身,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何事,只覺一道黑影已撲上她,突如其來的
壓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而往后跌,待她看清時,不禁膛目結舌。
天……天�。∵@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看他渾身傷痕累累、鮮血淋漓的
模樣,她初步判斷此人已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拚命忍住尖叫的沖動,但……但她真的嚇
呆了!
一個深閨中的千金女,曾幾可時見過這等畫面?再有膽識也會慌了手
腳。
“你……你…還好吧?”她渾身顫抖地問,吃力地扶住跌入她懷中的男
人。
他不語,死命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然后推開她,轉身欲走。
“喂!你……我幫得上忙嗎?”她急喚道,不覺往前追跨一步。
“不──”氣若游絲的話語剛落,整個人毫無預警的往后倒,再度跌進
行云的懷里,沒了知覺。
“喂、喂,你……”行云慌了,不斷自他身上流下的殷紅熱血滴落在她
雪白的羅衫上,強烈的對比令人怵目驚心。
她如果夠聰明,就該一走了之,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以免沾惹麻煩,
畢竟她根本不認識他,也不曉得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萬一誤救匪類可就惹禍
上身,但,行云發現自己無法狠下心,棄他不顧。
想也沒想地,她使盡所有的力氣,支撐起他加諸于她身上的重量,困難
地走向離他們最近的一戶人家,才剛想抬手叫門,才發現這后門并未閂上,一推便開,她沒有多加遲疑,一步步吃力地扶著已然昏迷的他走了進去。
“有人在嗎?請問有人──”沒多久,她發現前頭亭中有名女子,隨即
喊道:“姑娘,求求你,幫個忙好嗎?”
女子聞聲轉過身來,困惑地朝行云走來。“有什么……他受傷了!”看清
狀況后,女子失聲驚呼。
行云心急而懇切地請求:“是的,拜托你行個方便,救救他好嗎?”
“不──不行哪!我……你們還是快走吧!我幫不上什么忙的�!边@是一
般人的本能反應──驚慌失色。
“我保證我不是壞人,絕不會給你們帶來什么麻煩的,只求有個地方安
置他,好醫治他的傷口,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我……”見行云哀哀懇求,她有些心軟�!安皇俏也粠�,而是我做不了
主──”
“我不想強人所難,但如果你有能力,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條寶貴的生
命就此斷送?你于心何忍呢?”
“這……”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她動搖了,“好吧!你先把他扶進我房
里,其他的事以后再說�!�
“謝謝你,謝謝!”行云感激地頻頻致謝,在那名女子的帶領下,他們進
入一間雅致舒爽的房間。
“事不宜遲,麻煩你幫我請個大夫,可好?”
“噢,好�!迸哟掖叶�,留下行云照料床中失去意識的陌生男子。
擰了條熱毛巾,她細心的擦拭看他臉上的血漬,這才注意到他有一副出
眾俊挺的容貌,緊鎖的眉宇有著不屈的傲氣,行云想,他一定是個倔強的男
人,都身受重傷了,仍不愿開口向她求助,他難道不知道若無人幫他,下場
定是死路一條嗎?
也許正因他這一身傲骨吸引了她,所以她無法若無其事的揮揮衣袖,淡
然離去。
不知何故,她相信他不是壞人,也不會傷害她,更難以解釋的她有種預
感--若不救他,她會錯過什么,一輩子遺憾。
真是個荒唐的想法。
她動作輕緩的解開他身上的衣物,在看見那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痕時,不禁倒抽了口氣,駭然失聲。
“老天,他居然被傷到這種程度!”
雖說她博學多聞,但知識是一回事,真正力行又是另一回事,照顧傷
者,她實在沒多少經驗,尤其是一個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傷者,所以在處
理傷口時,她顯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大夫到底來了沒?怎么這么慢!”她焦灼地喃喃說道,“拜托,你爭氣
點,千萬撐下去,別讓我的苦心白費!”
明知他聽不到,行云仍凝望著他,專注地叮囑。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行云回身望去,方才對她伸出援手的女子正領著大夫急匆匆的進入屋
內。
“有勞大夫�!毙性莆⑽壬�,讓出床頭的位置好讓大夫診治。
“他傷得很重�!崩铣傻拇蠓蝓酒鹈颊f看他的初步判斷。
廢話!只要不是白癡都看得出來,但行云沒敢這么說,只靜靜的等候比
較有建設性的話。
“算他命大,雖然刀刀凌厲,慶幸的是沒命中要害,傷口必須調養好些時候才能愈合;這段日子他仍很危險,應該悉心照料,尤其切忌移動,否則
觸動傷口,使傷勢惡化,就是神仙也回天乏術�!眲幼骷兪炖涞拇蠓蜻厼�
他止血包扎,一邊仍不忘叮囑兩句。
言下之意,情況仍然極不樂觀。
行云一雙柳眉憂心地緊鎖。
在她呆愣的同時,大夫已迅速開了藥方,“這有一瓶金創藥,治刀傷十
分有效,另外,請個人隨我抓藥去,內服外用,雙管齊下方能見效�!�
“姑娘──”行云接過藥,懇求地望向一旁的女子。
“好,我去抓藥,你安心照顧他。”
行云感激地盈盈一笑,目送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合上的門扉。
“你會熬過來的,是吧?”望著昏睡中的他,行云低低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