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聽到“狼就是狼”這句話,他心里總不由得一緊。那他呢?他到底算什么?被豢養在這牢籠里,還會是一頭狼嗎?
皇太子蘭歡自幼生長在皇城內,他的祖輩則來自北方,甚至連他父親的少年時期也是在迦蘭河畔度過,直到成年才進宮登基,只有他從未見過狼族生活的荒漠與草原。
奔馳在荒野中的狼騰天為龍,關進了這個名為“中土”的籠子里,盡管籠子金碧輝煌,盡管被稱作天朝天子,然而牢籠終究是牢籠,狼族人向往奔馳曠野的心總是炙熱難擋,所以太爺爺如此、祖父如此,連父親也無法避免。
或許漢人們私底下偷偷稱他們為“狼蠻”不是沒有道理的,不然怎么解釋他明明從未見過狼族荒漠,卻總是夢回荒漠草海呢?
“別想了,想什么呢?”
像是知道他心思似,青年淺笑著開口:“沒見過就沒見過唄,那種地方荒涼得很,哪里及得上京城這么繁華有趣。就算讓你去了,你也未必喜歡。再過不久你就要登基了,不趁這機會出來好好遛遛還等什么?”
“師父,咱們不是出來遛達的!鄙倌陣@息,清秀小臉上盡是嚴肅!敖褚鼓耸浅鰜砜疾烊×扛鞔蟪忌砑移犯竦模挥H眼看看他們私底下的樣子,徒兒心里總是不安穩。”
“成天翻雀兒們的探報還不夠,非要親眼看到才算數,你這性兒可不大好。”
“眼見為憑——”
“傻子,眼見也不一定能為憑!
蘭歡不解地看著那張漂亮臉孔,想著:如果連親眼所見都不能信,那這世上還有什么是可信的?
“唉,說了你也不懂,不如這樣吧,咱們去大雁樓,我給你好好——”
“姑姑……”
那人清麗的臉孔不由得扭曲,雖然夜很黑,但還是能看出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你這小老頭性格什么時候才能改改?才幾歲。∵@么老成持重一點都不可愛好不好!好不容易才能出來遛遛——”
“姑姑,你每夜都出來遛。”
“咦?有每夜嗎?”
“有。”
她搔搔頭,笑了。
雖然扮成了男裝,但只要一笑就露餡。所謂的云鬢花顏大概就是指姑姑這種長相的,遮都遮不住的美貌,扮了男裝反讓她更顯得秀美俊俏、人間風流。
“走吧,先去看誰?”她說著,足尖一點,身影已然飄逸騰空,衣袂飄飛如乘風。
“兵部吧。”少年連忙追上,他人小功力淺,得施展全力才能追上他的師父。
“嘖!看啥呢?不就是一群硬梆梆的老軍頭。兵部的人,全都是糞坑里的石頭!彼男β曉谝箍罩须S風飄揚,“還是去大雁樓吧!聽說新來廚子燒的醬肘子好吃得緊哪!”
“姑姑……”
“醬肘子好啊,宮里近來燒的都不合胃口,不是太膩就是太——”
“師父!”
她終是嘆了口氣,身形急轉往另外一個方向飛去。“好好好!兵部尚書就兵部尚書……我說啊,你這性兒咱們真得想想辦法,多無趣哪!這天下給你掌了怎么得了,悶也悶死了!”
耐著性子,他一一考察了各部大臣的府邸,不怎么意外地發現他們有各種“私房小青樓”、“私房小酒樓”,當然也有繁華小賭場。
有些府邸金碧輝煌更勝皇宮,有些通宵夜宴喧鬧如市,居然還有私設刑場監牢,鎮夜哀號聲不絕于耳的!那些廟堂上穿得人模人樣的高官貴爵私底下形狀居然如此不堪,真真令他大開眼界!
即便是他那向來瀟灑跳脫的姑姑蘭十三也不由得咋舌。“哪來這么多妖娥子?還真是啥花樣都有哪!彼f著,同時遮住了他好奇的眼睛。這各種兒童不宜的場面實在太多,不僅僅暴力色情,還兼之血腥殘酷。
三天。他們考察了京城里有頭有臉的大臣府邸,他那張嚴肅的小臉徹底垮了,幼小純潔心靈受到極度傷害。
這些滿口仁義道德、自詡德行高風亮節如天上謫仙的臣子們玩起來真真是……真真是……真真是讓他連句好話都想不出來!
這皇帝要怎么當?他開始后悔。不來看倒也罷了,此時此刻看著他的戶部尚書強狎個年紀跟他一般大的變童,他真恨不得挖了自己的雙眼了事!
“還看不看?”他的姑姑支著腮幫子,不無同情地問。
趴在屋頂冰涼的琉璃瓦上,他有點傷腦筋。這皇帝位置果真不好坐,有這種臣子,天下社稷危矣。
“不如……全殺了吧。”苦思良久,他終于說話。
蘭十三嚇了一跳。
昏暗中,小徒弟的臉幽暗未明,不知道怎么搞的,此刻他看起來可不像他那暴躁剽悍的父親蘭六,反而像是他那帶點兒陰柔邪魅的叔叔蘭七——別像蘭七別像蘭七!千萬別像蘭七!要是像了蘭七,這天下可要倒大楣了!
蘭歡不吭氣,眸里蕩漾著冷冷月光。
他該不是認真的吧?蘭十三面無表情,內心卻是波濤洶涌。
“師父——”
“姑姑。”她豎起纖纖玉指肅容糾正。“傻孩子,師父怎能替你殺人?姑姑才可以。不過,全宰了就沒人上朝了。不如這樣,我一個個去穿了他們的琵琶骨,包管他們什么壞念頭全沒了,比耗子還乖!
他想了想,一臉的實事求是!澳且猜闊,全剩下一堆廢人,很難辦事……”
他居然真的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一堆被穿了琵琶骨的朝臣?!那場面……
“唉,罷了,登基后一一處置雖然麻煩了點,但勝在后遺癥少!
蘭十三暗地里松口氣,看著徒弟的眼神不由得有了幾分不同。這小子不像她所想的那么簡單啊。
殺了這些人盡管容易,但殺伐之后呢?她能替他殺十人、百人,難道還能替他殺盡天下人?這孩子,若走偏了路……
“好唄,殿下英明。不殺不換不穿琵琶骨,那走了唄,可以去吃杏子核桃酥了沒?我告訴你啊,梧棲樓來了個甜品師傅,那手藝真是——”
“還有御史大夫府還沒去!
蘭十三清麗的臉龐頓時擠成一團,呲牙咧嘴地悶道:“不用吧,咱家包管那家伙更黑更恐怖,你去了準后悔莫及!
“就算是這樣也得去,我一定要親眼看到。”
“丑話說在前頭,那家伙府邸我是不去的,送你到點就閃人。”蘭十三背過身去,雙眼熠熠生輝,心中已有計較,言詞間卻是冷了下來,哼道:“為師生平最惡冬烘俗人,呼延恪便是冬烘得不能再冬烘,庸俗得不能再庸俗了,殿下。”
正所謂翻臉跟翻書一樣快,但姑姑向來也不是個愛動怒的,所以……宮內的傳說是真的,皇朝公主當年真的愛慕過那個冷面冷心又冷情的狀元御史郎?
人影已然飄飛而去,衣衫破空獵獵作響,漆黑如緞長發散成一片飛瀑;只見她足不點地,身影瀟灑橫空,側臉淡漠如冰,居然很有幾分天上謫仙的況味。
即便是看盡天下佳麗的皇太子蘭歡,此刻也不由得癡望著她,有那么半晌的怔愣。
誰敢說蘭十三不美呢?
跟那些嬌滴滴、柔若無骨、美艷絕倫的女子不同,蘭十三英姿颯爽、脫俗出塵,無人能及。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要她。是傻了吧?她的身分尊貴,天下無二,呼延恪是有什么毛病居然敢不要她?
橫過大半個京城,遠至城南,卻不見屋舍,只有一整片翠竹林。
“喏,就在那里。”
茂密竹林間有一處小院落,只三宅一院,小得跟戶普通人家沒什么兩樣,而且還藏在林間,僅一條小徑可通往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