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知道,或許他不知道,但淪為迷雀夜梟,他已經完全沒得選擇。他的家人必然在嚴密的監控之下,他只能替皇帝賣命,無論他愿不愿意都沒有差別。
近幾年她每次奉旨外出辦事都是由聶冬跟著。
聶冬雖然沒認出他來,但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彼此總算還能說得上幾句話,甚至勉強可以稱之為“朋友”了吧。也因為兩人都寡言,彼此相伴卻各懷心事倒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們既是朋友又不能是朋友,因為俊帝的命令而相伴,也因為俊帝的猜忌而被迫彼此疏離。
俊帝登基之后,金璧皇朝便再也不同,幾十年打下的基業日漸崩壞。
俊帝善妒、多疑,手段殘酷,弄得朝臣們人人自危,各地天災人禍層出不窮卻沒有人敢真正管事,都怕天降橫禍,一個弄不好就家破人亡。
除了阿諛奉承,俊帝什么都聽不進去。他管最多的就是永京的禁衛軍跟迷雀夜梟;什么都不長進,迷雀夜梟的人數卻大有長進。
輕吁口氣,胡真的眼神闇了闇!拔覀內ツ?”
“城南翠竹林。”
即便早已經知道,她的心還是為之一窒。
為什么會選在那里?那里早成了廢墟一片,這些年來據說鬧鬼鬧得厲害,早成了生人勿近的鬼域,因為呼延青天一家十來口全冤死在里面,英魂不遠。
“雀兒們盯著那里許久了,一直到半個月前才開始有動靜,買主是個死人!甭櫠吐暋
“沒有親戚朋友的死人?”
“一個都沒有!
“京兆尹怎么說?在他轄下居然有死人能買賣房產也不容易了!
“無話可說。因為房產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完成買賣。”
所以買賣的房契是偽造的,她嘲諷地想著。
有人偽造了文書,背著真正的呼延家將這里買下,但她這真正的繼承人卻是一毛錢也沒拿到,說起來可真冤。
不遠處翠竹林蒼翠依舊,但因為乏人打理,巨大的瀟湘竹林長得比過去更濃密,其它地方的小徑都已經被密林掩沒早不復存,只剩下通往主屋的小徑還在,凌亂破碎的青石板路只略略修整,竹林遠處煙霧繚繞,依稀可見過去的幽魂縹渺,其聲哀哀。
兩名仆從站在小徑盡頭客氣地上前打揖。“兩位爺請留步。我家主人愛靜,再過去就只能步行了!
愛靜還搞這么大動作,將整個武林知名人士都邀了來?
將馬交給仆役,她跟聶冬漫步轉過一個彎,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她還是激動得難以自抑,霎時間竟然無法動彈!
平了……平了……平了!
整個呼延府被夷為平地,蓋起了一座美輪美奐的神仙樓閣。
周圍的武林人士對眼前的景象嘖嘖稱奇。幾日前還荒煙漫漫的廢墟,怎么突然之間就旱地拔蔥似長出了這么一座樓閣?
胡真半張著唇,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四周翠竹高聳彷佛昨日,然而原本的屋舍卻整個消失了,新建的亭臺樓閣攏著長幔輕紗如夢似幻,夜風襲來硫磺泉香,忽聞遠方簫聲縹渺,她頓時熱淚盈眶。
“胡公子?”
她勉強揮揮手,只能假作虛弱地扶額!皻G……人太多……”
聶冬指著不遠處人略少的地方,蹙著的眉透露出一絲憂慮。“咱們過去那邊讓公子稍作歇息?”
“不,不用,我沒什么事……”胡真懊悔自己的失態,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還想成什么大事!
“別逞強。你進宮多日都沒好好歇息吧?”
聶冬悄悄攙住他,有力的手臂撐著他的半個身子。這姿態太過親昵,胡真連忙松手退開,只尷尬地笑了笑!笆怯悬c乏,但我沒問題的!
聶冬還是不大放心地垂眼睨他。
胡真總是這樣,對誰都淡得很,半步也不讓人靠近;臉上看著是笑,其實都是退著笑,愈笑離得愈遠。原以為他是因不喜歡夜梟,但見的次數多了,才發現
他對誰都一樣,客氣又疏離。
胡真調息半晌,終于冷靜下來,這才開始細細斟酌眼前的局勢。
四張巨木劈成的長桌列擺在樓閣前,每張長桌約可坐二十來人。單是這木桌就教人咋舌,該是多神俊的巨木才有這般大小、泌出如此芬芳?
身著白衣的安靜仆役引著武林人一一就座,有頭有臉的全都坐上了長桌,四張長桌近百座位竟無一空缺,顯見稍微有些頭臉的全給請來了。
空地周圍另外擺著一排排木凳,讓其他身分略次的人坐;層次更低的就只能站在后頭了;但即便如此,最外圍還是一排排羅列了不少人,可見場面之浩大。
長桌上擺著白玉杯,碧綠色的茶水蕩漾。
銀鉤香帳白玉杯,木香茶香紛陳,倒是一派文靜風雅。
“還要等多久?這些仆役全是啞巴,根本不會講話的!
“哼!好大的架子,至今竟無人現身,只派了這么些木頭仆役,是不敢見人?”
“故弄玄虛!”
“噓!小聲一點!
“干啥小聲點?”黑胡子大漢瞪著那樓閣不屑地說道:“難道我還說錯了?好生生的,何必故作神秘?怕別人看,別出門不就得了!干啥弄個樓像戲臺似,耍猴戲!”
“放肆!”
凌空傳來一聲嬌斥,在他們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之前,一道火紅人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進人群中。
啪啪兩個脆響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
轉眼間,那火紅人影兔起鶻落,還沒看清她如何出手,人卻已經躍上樓閣,隱身在紫色紗幕中冷笑道:“不是怕別人看,而是你們這些下三濫的東西不配看!”
“臭娘們——”
黑胡大漢話聲未落,一枚銀針破空激射而來,他狼狽無比地猛一轉身,方堪堪閃過,不覺嚇出一頭一臉的汗。
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你再說一句試試看。若不是我阿爹交代了不許傷你們,恐怕你現在老早倒下了,哪還有嘴巴在這里大放厥辭——”
砰地一聲巨響!長桌上的二十只玉杯齊齊被震碎!不少人讓這一掌給唬得一跳,瞪大了眼睛。
“無知小兒,竟如此囂張!”
黃袍老道的五只鐵爪烙在長桌上,木桌凹入寸許。只一掌便有如此雄渾威力的道士,除了衡山派的修真老道,難有人能再出其右。
只見他枯瘦的臉上長著高高的鷹勾鼻,目光如電,冷哼道:“少裝神弄鬼了,直說了吧!南都鬼域的仙城派來我中土意欲為何?若是想開宗立派,也須得中土各大門派同意才行,派個小女娃出來張狂,如此囂張行徑是欺我中土無人嗎?!”
南都鬼域仙城派!
在場的武林人士不禁肅然。
數十年前北狼入侵中土,短短數年內并吞了中土各大山頭,可唯獨南都始終打不下來,至今依然如此。
依靠著天險與術法,陰風慘慘的南都在近兩百年的亂世中獨樹一格,自外于中土的亂局,直到濮柳氏內亂,自己斗自己,死了個干干凈凈;但即便是這樣,鬼氣森森的南都也還是無人能進。北狼人說自己統一了中土,卻始終無法拿下南都,只說南都是化外之地,遍布瘴癘蠻夷。
朝廷年年派軍隊前去討伐都無功而返,最后只在有熊山的山腳下設了個小郡便算了事。
要知道,有熊山離南都還有數十里之遙,而那一切都是因為南都還有“仙城派”。
“濮柳仙城”,不但是濮柳氏的術法傳人,更有著武林傳奇星辰子的武功。據說南都所有人都是仙城派,那不只是一個派別,而是整座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