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希望三皇子辦的那什么賞石晚宴只是一場普通酒宴,而不是什么步步驚心、危機四伏的鴻門宴。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三日之后。
這日,皇甫殤帶著她這貼身丫鬟搭上馬車,預備攜她同赴三皇子于皇家御園清晏園所設下的賞石酒宴。
依舊是一身俐落的黑衫繡金錦袍,因入夜天氣較冷,外頭披罩著薄披風,襯得他本就如刀削般的面容越發英挺。
在遞帖讓三皇子隨從領進那宴殿后,只見殿中觥籌交錯,鼓樂齊鳴,高臺舞榭上,宮裝美人正披著輕紗赤足輕歌曼舞,而金碧輝煌的宴殿內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其中,那被眾人包圍坐在上位頭戴玉冠、銀衣錦袍的俊美男子,更是眾人所奉承注目的焦點。
“哈哈,瞧瞧,這是誰呢!”瞧見皇甫殤到來,盛清崇突然一把推開了圍在他身旁的人,起身端著酒盞笑吟吟地朝他步來,“咱們大盛皇朝赫赫有名的皇商巨賈——皇甫殤,本殿下可終于等到你了!
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名臉色陰沉的冕服男子,正眼神不善地盯著他們,隨他一同走了過來。
“三皇子、四皇子。”皇甫殤謹遵臣民之別,恭敬有禮地躬身拱手朝他們問好,“今日受兩位殿下所邀,實乃皇甫殤之幸,特備一點薄禮,還請二位殿下笑納!闭f完,他回頭朝跟著前來的馬蘭眉微微點頭,命她呈上禮物。
馬蘭眉收到指示,連忙跪下將禮物高舉過頭呈獻予那兩人。
那是一尊以白玉凋刻而成的臥佛,意喻平安吉祥,雖不出眾,卻也挑不出錯。
四皇子盛子駿看了,臉色卻變得更差了,似是極不滿意他竟送上這等平常無奇的禮物。
彷佛是看出皇弟即將發作,盛清崇暗地扯住他的手臂,臉上卻帶著一抹溫和親善的微笑命身旁侍從收下禮物。
“哈哈,何必如此客氣,你可是咱們今日賞石酒宴的貴客,哪怕你是送上普通的一顆石頭,本殿下都歡喜,來來,快些隨我入座,咱們好好喝幾杯!
于是,眾人依言紛紛入座,馬蘭眉跟在皇甫殤身后,盡丫鬟職責替他斟酒布菜。
待酒過三巡,盛清崇也不知是無心或是有意,竟在酒宴上主動向他詢問起有關南方的事。
“聽說皇甫兄最近去南方去得很勤,不知是何緣故,皇甫兄能否一解本殿下心中疑惑呢?”他雖是笑著問出這些話,但低斂的雙眸中卻隱隱閃動一抹危險的厲光。
皇甫殤卻恍若未視他那藏在笑容后的銳利審視,逕自持起酒杯湊到唇邊輕飲了口,才緩慢張口說:“不過是看中了南方的一礦坑,有意爭取標下,故這些日子往南方去的次數多了些,三皇子不必多心!
“是嗎?”這次卻是盛子駿忍不住了,他冷哼一聲,口氣極沖地質問他,“原因真像你說的如此簡單?”
“事實便是如此簡單!被矢懣戳怂谎郏鼇辛⑸砗蟮鸟R蘭眉為他斟滿了酒,持杯起身朝他們道:“許是下人在南方為爭那礦坑動靜大了些,驚擾到了三皇子、四皇子,在這里,我向兩位皇子賠罪!
接著,他向盛清崇及盛子駿敬了一杯酒。
一切回答應禮,都挑不出半點錯來。
盡管他已賠禮告罪,但盛子駿卻不想那么容易就放過他。
他哼聲,冷冷瞅著他諷刺道:“你倒是挺能說會道的嘛,果然,商人伶牙俐齒、極能巧辯,不過,本殿下倒是聽過一句話,不安分的人死得快,奉勸你,某些不該管的事最好別管,否則,怎么丟了命的都不知道。”
這幾乎已是赤裸裸的警告皇甫殤,讓宴上眾人一時面面相覷,尷尬的都不知該如何介面。
最后還是盛清崇出來充當和事佬,打了圓場。
“行了,老四,你沒事跟咱們今日的貴客皇甫兄說這些做什么,沒得讓人以為我們在威脅恐嚇皇甫兄呢,別忘了咱們今日舉辦酒宴的目的,可是邀大伙兒來賞石呢!”盛清崇笑著輕拍四弟的肩,以眼神暗示他不可沖動,之后,他抬手拍了兩下,提高音量朝殿外喚道:“既飲得差不多了,那么,來人,把本殿下近日得到的那珍異奇石搬上來吧!”
那高臺舞榭上原在跳舞的美人們連忙停下了歌舞,恭敬地朝臺下一福身行禮后,便慢慢退下臺。
沒多久,只見四名侍從打扮的壯漢,從宴殿外搬著一塊蓋著紅布的龐大巨石進來。
“來、來,你們來瞧瞧,這是本殿下在天山上機緣巧合所得到的一塊奇石,你們都是喜石、愛石的識石之人,來替本殿下品鑒一下這塊石頭如何?”盛清崇領著眾人上前,親自掀開了那覆蓋著巨石的紅布。
那紅布一掀開,露出一塊宛若巨龍盤旋仰嘯模樣的碧黃彩石,頓時引起眾人一陣驚嘆。
“天,竟是、竟是龍形帝黃石!”
“是啊,真是龍形帝黃石!沒想到老朽此生居然能親眼見到這傳說中的百石之王,真是……真是令老朽激動!”
“不是傳說這天山所出的龍形帝黃石,唯有順應天命的真龍天子方能得到,莫非,三皇子……”只敢說到這里再不敢往下道,但周圍的人,哪個不清楚這話背后所隱含的意思。
聽著周遭賓客們的私議竊語,盛清崇不禁面露得意,他故意輕撫著那塊龐大的龍形巨石,轉頭征詢起皇甫殤的意見。
“如何?皇甫兄,本殿下因緣巧合所得到的這塊龍形帝黃石,你怎么看?是不是天命注定歸我?”他們雙方都知道,他所指的不單單只是石頭而已,還有更為深切的另一層含意。
皇甫殤澹澹地瞥過那塊巨石一眼,而后嘲弄似的輕勾起唇角道:“我想,應該是眾人弄錯了,這塊……并不是龍形帝黃石!
“什么?!”此言一出,驚得滿堂嘩然。
“怎么可能不是龍形帝黃石?!”有幾人甚至顧不得身份,激動地上前追問他,“明明它的外觀、形狀、色澤,一切皆符合古籍上描述形容的特點啊!”
“的確,它乍看確實很像傳說中百年難得一見的龍形帝黃石,但諸位請看!
皇甫殘緩緩步到那巨石面前,抬手指著似對天仰嘯的龍頭某處緩聲解釋,“真正的龍形帝黃石,應是虎須鬣尾,身長若蛇,有鱗似魚,有爪似鷹,有角彷鹿,可這龍石的龍頭處,角卻短了三寸,于是這么一來,它便不是龍,而是蛟,偽龍之井底水蛟。”
這番不給面子直接揭穿的話語,令盛清崇遽然色變,一直噙在唇邊的微笑也不自覺悄然斂去。
“皇甫殤你……”盛子駿更是被他此番不留情面的言論給激怒了,氣急敗壞地欲上前與他理論,卻被一旁的盛清崇給出手阻止了。
“皇甫兄果然見多識廣,”他攔下盛子駿,目光陰鵝地盯著他冷笑道!斑@么細微的錯處你竟然也能察覺到,是本殿下得了奇石一時歡喜過頭,急著向大家現寶,因此疏漏了這么大的錯誤,倒是鬧了笑話……”
“不敢、不敢……”眾人聞言心一驚,忙拱手齊聲回道。
“此事還是在下莽撞了,因深怕三殿下誤將偽龍石錯當成真龍石,故不得不冒犯出言提醒,還請三殿下見諒,但三殿下也不必失望,即使此石不是龍形帝黃石,這清蛟田碧石也是稀世難得的一品奇石,亦是極配得上三皇子的!被矢懝笆窒蛩孀锏。
“皇甫兄何罪之有,倒是本殿下要向你道謝,‘指教’出本殿下的失誤,免得哪日本殿下捧著這塊偽龍石四處招搖,遭人恥笑還不自知,既然今日石也賞了,席也用了,那便散了吧,改日本殿下再設宴請大家來游園賞菊!笔⑶宄缑嫔想m是帶笑,但話中卻隱然透露出因被人拂了面子而引起的不滿與送客之意。
于是,皇甫殤率先站直了身子,噙著抹澹笑朝他道:“擾了眾人雅興,是在下的錯,日后有機會,必定設宴回請二位皇子與諸位,那么,時候不早了,在下便告辭了,今日,多謝三皇子、四皇子的款待。”
向盛清崇、盛子駿兩人恭敬作揖行禮完,他與在場受邀而來的賓客們一一打了招呼,然后領著被他與二位皇子針鋒相對驚呆的丫鬟馬蘭眉離宴而去。
“那……我們也先告退了,今天多謝三皇子招待。”剩下的一干賓客們眼見氣氛不對,也尷尬地紛紛告辭走人。
最后,一場原本該賓主盡歡的酒宴竟鬧得不歡而散。
第4章(2)
待眾人離去后,一向暴躁的盛子駿氣得抬腳踹翻了一旁滿置佳肴美酒的宴桌,大怒的斥罵,“那皇甫殤是什么玩意兒,竟敢如此對我們,瞧他那副囂張狂妄模樣,想必咱們那封消失的信,必定是他派人奪走的!”
盛清崇則不似他那般憤怒激動,反而一派平靜,慢條斯理地踱到他面前,“你氣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老二的人嗎?既是老二的人,又怎會對我們會有好臉色!
“可三哥,他太不識好歹了,枉你拉下臉,親自下帖邀請他來,他卻不給你臉面,竟在眾人面前如此折辱你,這口氣,我怎么忍得下。 笔⒆域E緊緊握著拳頭,滿臉氣憤地為他抱不平。
他母妃早死,自幼便被帶到淑貴妃身邊養大,自小便與三哥交好,長大后,更是一心一意跟在三哥身邊聽他命令辦事,在他心里,三哥姐他同胞兄長,如今,眼見他被那賤商皇甫殤如此折辱,這口氣他怎么也咽不下。
“不必如此生氣,再忍耐些時候,不會讓你委屈太久的!笔⑶宄鐏淼剿纳磉叄牧伺乃募绨虻吐暟参,“父皇的身體已越來越不好了,想必就在近日這些時候了……”
“可要是那皇甫殤將那封信交給老二,將咱們私販武器至大食的事情爆出來,那該如何是好?”可勉強忍一下,一想到那封被人攔走的密函,盛子駿不禁心生忐忑。
萬一,他們私通大食,秘密將武器販售給大食以換取銀兩來賄賂朝中官員的事情被揭發的話,怎么辦?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啊!
盛清崇聞言,薄唇逸出一聲冷笑,表情瞬間變得殘酷無情,“哼,本來還想著若是他識相點,自己主動把信交出來,便給他個活命機會投到我的旗下,當我門下的人,但既然他這般不知好歹,那么,便不必要留下了!
他盯著一旁案上皇甫殤所送上的那尊白玉臥佛,上前揮手翻掀了它,任那玉佛掉落碎了滿地,盛子駿頓時領悟他話中的意思,抬腳狠狠踩了上去……
從酒宴出來后,皇甫殤與馬蘭眉兩人一上馬車,便見皇甫殤冷聲下令車夫驅車回府。
直到馬車逐漸駛離了清晏園范圍,馬蘭眉才從驚愕中回過神,連忙轉身掀開車簾窺看是否有人跟來,在確定馬車后頭無人跟蹤后,這才松了口氣,轉頭朝他埋怨了起來。
“爺,您方才也太……太……”
“太什么?”他閉目養神,一邊把玩著手里的麒麟玉佩,一邊輕啟薄唇問道。
“太不給三皇子、四皇子面子了!”她顧不得自己是奴婢的身份,大膽地訓起他方才在酒宴里三番兩次與皇子對杠的言行舉止,“您這般不給三皇子他們顏面,甚至在他邀請來的賓客面前揭穿他所得來的奇石是假的,丟他的面子,壞了他的賞石宴,您就不怕因此惹禍上身嗎?”
他或許不曉得,可她卻在一旁瞧得很清楚,當他指稱那石不是真的龍形帝黃石而是偽龍蛟石時,三皇子眼中已然閃現殺意。
那是一種……非除掉他不可的嗜殺眼神,教人看了忍不住膽戰心驚。
“惹禍上身?”未料,聽了她勸言的皇甫殤卻輕嗤一聲,睜開那雙黝黑的眸子沉聲反駁,“我皇甫殤從來不怕災禍,人活在世上,總要對得起自己的本心,我行得正,坐得直,哪怕那些奸佞小人因此羅織罪名,降下禍事到我頭上,我也坦然無懼接受,因為,我問心無愧!”
“爺真是、真是……”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了,“您這般剛強死硬、不知服軟變通,總有一天一定會吃到苦頭!
最后,她也只能朝他丟下這么一句勸誡,然后悶悶地扭頭望向車廂墻壁,獨自生起悶氣來。
這個人怎么說都說不聽,看來,一定要讓他自己踢到鐵板受到些苦,才會知道自己當初的倔強固執有多可笑。
“即便是為堅持本心所得到的苦果,我也心甘情愿吞下,但在我嘗到苦頭之前,你是否該想辦法解決你那不停咕嚕作響的肚子,讓它別再出聲擾人了?”忽地,他別有含意地輕瞥了她那因饑餓而不斷咕嚕咕嚕叫的肚子一眼。
馬蘭眉聞言先是一愣,而后一張小臉瞬間漲紅,連忙低頭羞慚地抱住自己的肚子,小聲的囁嚅道:“這……這是人在忍饑挨餓時自然的反應,奴婢、奴婢又不是故意讓肚子叫的!
而且說到底,還不是他害的,因急著陪他赴宴,打從下午起她便一直未進食至今,會餓得饑腸轆轆,肚子發出聲響抗議,也是正常的嘛!
只見端坐在車廂內的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視線,突然開口道:“手伸出來!
“什么?”她不解地睜大眼看向他。
“我讓你把手伸出來!彼粎捚錈┑卦俅蜗蛩铝睢
馬蘭眉只好依言慢慢地伸出手,可內心卻在嘀咕。
沒事要她伸手干什么,要幫她看手相嗎?這位爺的心思可真是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正當她還在暗自嘟囔,一個以黑色繡金帕子包裹的物品擱進了她的掌心。
她一愣,下意識的抬頭詢問,“爺,這是?”
他沒回答,只是逕自閉上眼,澹澹的道:“里頭的東西是給你的!
“給我的?”她雖然覺得奇怪,仍慢慢掀開了那條黑色帕子一看,一塊炎黃色的桂花糕靜躺在她手心里。
她整個人頓時愣住,呆望著掌心上那塊五;ò暝煨偷墓鸹ǜ,一時間竟忘了該如何反應。
“您……”他這是什么意思?
“你在宴上站了大半天,沒吃半點東西,也該餓了,先用塊桂花糕止饑,回去后,再讓秦總管找廚娘弄東西給你食用。”他未睜開眼,口氣平靜地說出了這番話語,卻令馬蘭眉心中瞬間涌起一陣感動。
所以意思是,這塊桂花糕是他注意到她餓了一天,特意從宴上攜出來要給她的嗎?
她默默地低垂下首,忍不住微勾唇澹笑地望著手心里那塊以黑色巾帕被人精心攜出、外觀無半點損壞的桂花糕點。
這個男人啊,外表看似冷漠無情,可不經意做下的事,卻總是讓人心里莫名感動發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