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對方審視與挑剔的目光,袁咚咚在心里對自己說,繼而決定最好不要跟他多言語,讓他去跟天海哥交涉比較妥當。
于是她客氣卻冷漠地重復適才對豐二爺說過的話!肮尤粲胁粷M可去找我們掌柜……”
冷硬的聲音打斷了她!叭绻也幌敫f,只想跟你說呢?”
如刀似火的目光依舊游走于她的臉龐和身軀,表面上的冷酷并無法消除內心的激情。她這樣的年紀難道真是這間飯莊的老板娘?滿桌饌饈果真出自她的手?
挑剔的目光落在了那雙垂放身側的雙手。此刻,那雙如同她整個人般纖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緊貼在裙裾微微發抖。
她在害怕!
發現她的內心與她所表現出來的勇氣和平靜截然相反時,他的心里毫無仁慈地充滿了歡愉。
想繼續維持鎮靜面對對方灼熱放肆的目光越來越難了,袁咚咚努力保持聲調平穩地說:“那就請公子看在門外食客久等的份上,隔日再來!
“不,本公子什么都有,就是沒有耐性!彼俅螣o禮地打斷她的話,讓她一時氣結,更巴不得立即將他們趕出去。
“公子究竟想怎樣?”
“想請教袁老板,貴莊所烹制的菜肴不南不北、不甜不咸,究竟算哪一系?”他輕蔑地問,面上的表情既含指責,又帶不屑,仿佛鞭子般抽打在袁咚咚臉上。
“本莊所出自然是袁氏菜系!笨吹綄Ψ阶旖堑跗穑桓北梢暊,袁咚咚刻意不去理會臉部熱辣辣的感覺,以同樣不屑的口吻自衛道:“這就是本莊刻意自創的菜系,公子若嫌不合口味,以后不要再來就是。若無錢付帳,今晚的‘芙蓉宴’算本莊奉送,這樣可以了吧?”
對方聽到她暗含譏諷與蔑視的話,竟然笑了,可笑聲中毫無快樂之意。
“哈哈,老板娘不愧是豪爽之人,可是——”他笑容一斂,手一揚,一張銀鈔響亮地拍在桌面上!澳阈】次医乖獜V了!”
四周發出令人無法置信的驚嘆聲,不僅因為那張鈔票面額大得足夠再吃十席“芙蓉宴”,更因為聽到對方的名字。
焦元廣?!袁咚咚和洪天海都是一驚。他果真來了,以這樣遮遮掩掩的方式!
想起自己被奪走的燕窩,袁咚咚頓時怒火中燒。這個混蛋,搶走她的食材,騙吃了她的美食,此刻還敢羞辱她的廚藝,真是讓人無法忍受!
“洪掌柜,給客人結帳,多退少補!北M管早已看清那張銀鈔的面額,但她仍冷漠地注視著他,并對身后的洪天海說。
立即有個堂倌取過銀鈔遞給洪天海,他接過去走向柜臺。
焦元廣同樣注視著她,目光大膽而穩定,絲毫不在乎后者的雙目正如同燃燒的火焰般迸發著騰騰怒氣,用所有人都能聽清楚的聲音說:“不必費心,留下余額改聘真正的大廚吧!”
“本莊自有真正的大廚,不勞焦大少爺費心!”洪天海快速取來應該補回給他的余額放在桌上,隱忍著怒氣說:“各位公子慢走!”
豐二爺急忙起身,對依舊用眼睛搏殺對方的兩個人分別作揖!按驍_了,袁老板!焦少爺,咱們走吧!”
焦元廣一甩長衫下擺站起身,但他的目光并未離開袁咚咚的視線。
他恨透了眼前嬌小美貌的女子冷靜克制的神態,恨透了她并非自己想像中的藍裙裹身,油膩謙卑的廚娘模樣,決心要逼出她的“原形”來!
繞過桌子時,他出其不意地靠近她。
袁咚咚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嚴格來說,他并不是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無論個頭還是體型都不及洪天海那般魁梧,可是他天生有種咄咄逼人的特質。尤其此刻當他站起來,如此靠近她時,嬌小的她只覺得面前仿佛聳立起一塊冰冷而傾斜的巨石,隨時有倒下來將她壓扁的危險。因此,她本能地退后一步。
“聽我一句忠告,袁老板!彼敛唤橐獾卦偬で耙徊剑┮曋,傲慢的嘴角揚起,似乎很得意自己對她造成的影響,故意強調了“袁老板”三個字!叭绻幌肼犎苏f你廚藝不精,菜式不倫不類的話,就嫁個男人相夫教子去吧!否則,就好好學學劉娘子(注二),按照四大菜系、八大名食的規矩來做,少玩你的‘自創菜系’!”
他充滿蔑視的聲音傳遍大堂,立刻引來食客嘩然,其中有忿忿不平聲,有同情聲,然而大家都知道,焦少爺這番話,不等明天中午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仿佛一盆冰水由袁咚咚頭頂灌下,再也沒有任何污辱比這個更令她難受。
憤怒的火焰在她眼中升騰,隨即又熄滅了。為了自己做大廚的夢想,她克制著怒氣,一字一頓地說:“你,焦元廣,根本沒有資格吃我做的菜,更沒有權利評斷袁氏菜系。請你離開,永遠不要再出現在芙蓉飯莊。”
“如你所愿,因為那正是在下的心愿。”他不妥協地回答。
“祈禱老天爺作證,你說的都是真心話,現在請你離開吧!”袁咚咚咬牙切齒地說完,轉身往廚房走去,因為若再與他對視下去,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一拳揮出,打掉他俊面上冷酷的笑容。
“逃吧,逃到沒人的地方去大哭一場吧,因為你的飯莊不會再顧客盈門,你的招牌即將被徹底砸爛!”
身后傳來他無恥至極的嘲弄,袁咚咚腳步滯住。
她緩緩轉身,僵硬地問:“焦少爺是在威脅我嗎?”
“不是威脅。”他得意地輕搖手中折扇,指著大堂門柱上的楹聯念道:“‘登門親嘗珍饈美,過街猶聞佳釀香!藕,好楹聯!據說這是你親自拜托老進士撰寫的,可惜用錯了地方!”
這可真是致命一擊!
袁咚咚覺得眼前發黑,呼吸驟感困難。她竭力穩住腳跟,不讓人看出她正被眼前的男人激得想尖叫,然而急促起伏的胸部將她難以克制的情緒泄露了出去。
存心要激怒、報復她的焦元廣,非常樂意看到她失去冷靜,這樣,當今晚的事傳遍京城時,他才能真正挽回受損的顏面與自尊。因此見她還在努力地克制自己,他更加惡毒地嘲笑道:“有這么漂亮的女廚子掌勺,難怪芙蓉飯莊生意興隆。以在下看來,此楹聯不如改成‘登門悔嘗無名宴,過街僅記美嬌娘’,那樣的意境更適用于你!
“混球!”
面對他職業與人格的雙重污辱,袁咚咚的忍耐終于到達極限,她三步并作兩步地向他沖去,本想將他踹出門去,卻被洪天海半路攔住。
“咚咚,不要理他!”他知道她的脾氣一旦發作時會有多大的破壞力,也知道對面這個男人是故意要激怒她,而他不愿意看著她以卵擊石,讓自己受傷。
“天殺的無賴,邪惡小人!”她在他雙臂間掙扎著怒罵!澳憬o我滾出去!”
唰!焦元廣手中折扇猛收,冷酷的笑容消失,面色陰沉得可怕。
大家都知道他生氣了,但沒人知道他并不是因為聽到她的咒罵而生氣,對那樣的咒罵,他早已習以為常。此刻他生氣,全都是因為她,因為那個嬌小美麗,卻勇氣過人的女人正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里!
“放開她!”他冷然一喝,大堂內霎時冷氣森森。
食客們暫時忘記了食物,袁咚咚停止了叫罵,洪天海本能地放開緊摟在她腰上的手,就連跟隨在他身邊的那群朋友也一個個失去了說笑的能力,所有人都怔忡、驚惶地看著他。
對自己忽然爆發的罕見怒氣,焦元廣同樣吃驚。
他很少動怒,尤其今天他更不該生氣,而該高興。難道不是嗎?他今天來此就是為了吃她親手做的美食,然后再羞辱她,以懲戒這個膽敢無禮對待他的女人,報兩次被拒之仇。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撕下了對方刻意偽裝的冷靜自制的外衣,破壞了對方的聲譽,逼得她像個潑婦般地跳腳罵街。
可是,為什么當看著她因受辱而漲紅的雙頰,因憤怒而發亮的雙眸,因無力掙脫約束而顫抖的身軀,因激動而哆嗦的雙唇時,他沒有絲毫報復后的快感,卻有個瘋狂的念頭,想將緊摟在她腰部的那條胳膊砍斷,想將她從那個粗壯的男人懷里奪過來,用自己的雙手安撫她的怒氣,用自己的唇熨平她的顫栗……
他被自己這樣強烈的反應嚇住了,一時呆立無語。
沉默與僵局并未消除袁咚咚受辱的憤怒,她撫平衣裙,力持鎮靜地對他說:“焦元廣,你欺人太甚。當初奪走我的燕窩,今天還敢來這里耀武揚威,不要以為有點臭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燕窩?”焦元廣聞言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哦,原來一個月前老茂的燕窩是為你準備的,而你就是為了那個而兩次拒絕我入堂?”
“沒錯,如果今天知道是你,我絕對會再送你一份閉門羹!”袁咚咚也明白了今天他故意來此尋釁的理由,不由更加痛恨他的卑鄙。
“可是你沒有!苯乖獜V得意地指指身后的桌子!拔疫M來了,還領教了你的廚藝,吃了你津津樂道的芙蓉宴,當然,還把你氣得吐血,我可沒什么損失!
他的直言不諱和沾沾自喜再次把袁咚咚激得兩眼冒金星,可心里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在今天與他的交鋒中,她確實是一敗涂地。
但她絕對不能讓他看出她的沮喪。她深呼吸,保持冷靜地說:“都怪我一時不察,竟讓你這種無恥小人玷污了我的廚藝,毀了我精心維護的菜品!”
聽到她再次用尖刻的言語咒罵他,焦元廣的心一沉,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聽過更糟的咒罵,但從來不在意,可這個女人此刻對他的輕視和咒罵卻讓他分外惱怒。當即譏誚地回敬道:“沒錯,是該怪你自己,黃毛丫頭做‘老板娘’,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說完這話,也不管對方如何回應,不看任何人,他轉身往門外走去。
豐二爺等人尾隨在他身后一路而去。
等這群掃帚星離開后,袁咚咚回到廚房,洪天海對在座的食客連連表示歉意,堂倌繼續迎來送往,大堂看似恢復了平和的氣氛。
可是在剩余的時間里,袁咚咚除了感覺到憤怒、困擾和失望外,不再有做菜的快樂和熱情。
這真是個災難的日子!
從這夜開始,關于“芙蓉飯莊”的菜肴“不倫不類”的各種說法在京城到處流傳,使得飯莊的生意一落千丈,往日常來的食客多不再出現,偶爾上門的食客也多不懷好意,極盡挑剔尋釁之能事,將袁咚咚的廚藝和飯莊評說得一無是處。
她和洪天海、袁玥自然猜得出這是誰搞的鬼,并從其他同行處確認了造成這一切后果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焦家大少爺。
可是,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就算他散布對芙蓉飯莊的不實謠言,破壞袁氏菜肴初創的好名聲,威脅那些上門的食客致使人們不敢再登門用膳,甚至找流氓來騷擾飯莊的生意,她又能奈他何?
就是在這個時候,袁咚咚才真正明白了焦家在京城的影響力,知道了當初老茂和洪天海對她的警告絕非恐嚇。因此她更加討厭焦元廣,恨他因一己之私,不顧別人的死活,破壞她名聲的惡劣行徑。
可是,痛恨他的同時,他的身影總纏繞在她心頭,他所說的話、他的眼神及每一個表情無一不困擾著她,讓她在恨中,更多了理不清的愁緒。
可是不管怎樣,她發誓絕不退縮,絕不能讓自己和天海哥、袁玥多年的心血和夢想,因為一個無賴饕客而付之東流。
為了贏回聲譽,招回顧客,她在大門外貼出不僅供堂吃,也供外賣的告示,以更便宜的價格吸引食客。如此,確實保住了部分生意。
但她失去了選擇食客的條件,無論是真心尋找美食的食客,還是惡意挑刺的饕客,她都認真接待,并努力用最好的菜式來證明自己的廚藝。
“咚咚,這樣做你太累了,我們今天早點打烊吧!”
這天上午,伙計們在下門板準備開張,洪天海來到后堂與正忙著整理食材的袁咚咚商量?吹蕉潭處滋焖衩摿藢悠に频氖萘艘蝗,他很是心痛。
袁咚咚打起精神說:“不用,我不累,這兩天食客不是又增加了很多嗎?我們只要繼續努力,人們自然會知道,‘芙蓉飯莊’的飯菜是貨真價實的美味佳肴!”
“可是,你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這么緊!
“都是那個焦大少爺害的!咚咚何必跟他計較?如果這里撐不下去,我們可以回香河老家去開店,反正現在我們已經有些積蓄了!痹h雖比袁咚咚年幼兩歲,但人情世故一點不比她差,早看出導致堂姊這幾天悶悶不樂的根源。
“小玥不要亂說。”天海阻止她。他非常清楚袁咚咚從小學廚藝,就有要在京城開飯莊,做最好的女廚師的夢想,并且這兩年已小有成就,如果不是焦家少爺的搗亂,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因此即便現在面對焦大少爺也許不會放過芙蓉飯莊的悲觀前景,他仍不能輕易提出要她放棄這里,回老家去的主張。
袁咚咚沒說話,她知道他們關心她,可是他們不會明白她這幾天的心情。她熱愛廚藝,始終懷著圣潔的心情看待她烹制的每一道菜,可現在她覺得自己仿佛被一盆污水弄臟了,她必須用心地清洗自己,還原自己的清白和美麗,否則她的心無法重歸平靜。
“洪掌柜、洪掌柜,那人又來啦!”伙計匆匆跑進來,看到袁咚咚也在時,急切地說:“老板娘,是他,那個焦大少爺又來了!”
“他來干嘛?”洪天海一驚,隨即說:“去把門板關上,說今天不開張!
“不要!痹诉俗柚顾!白屗麃,看他要干嘛,如果要吃喝,就說本店不歡迎他,讓他離開!”
“我不是為吃喝而來!遍T口傳來不受歡迎的聲音。
回頭看時,見那惡劣大少竟神態瀟灑地倚在門框上了。
“不為吃喝,你來此地干嘛?”看到他,袁咚咚臉色立刻變了。她身軀緊繃,瞇起雙眼,防衛又冷漠地責問他。
“找你!彼纳袂橛崎e自得,望著她的目光仿佛與她是熟稔的老朋友。
這讓袁咚咚非常不高興,當即冷冰冰地說:“你說過不會再進芙蓉飯莊的,你給我立刻出去!”
然而對面的男人只是微微一揚眉,淡淡地說:“我說過什么通常都記得,可是偶爾也會有例外。”
“你真是個無賴!”盡管今天他的神情和那天晚上很不同,但袁咚咚一見到他就難以保持冷靜,她希望借助咒罵讓對方明白她的憤怒,并將他趕走。
可是對方似乎絲毫不介意她惡劣的語氣和態度,輕松地走下臺階步入堂內。
洪天海立刻橫擋在他身前,厲聲警告道:“焦大少爺,不要靠近她!”
他目光一凜。“走開!本少爺沒有找你說話!”
洪天海身子一僵,正要做出回應時,被袁咚咚一把拽開!疤旌8,他既然是來找我的,就讓我來處理吧!”
看到洪天海沉默無語,袁咚咚回頭冷漠地瞟了焦元廣一眼。“這里是后堂,閑雜人等勿進!”
“那好,你找個地方,我有話跟你說!彼哪抗夂敛谎陲椥闹械南訍,但焦元廣似乎沒看見,語氣神色均沒改變地要求。
洪天海立刻說:“店鋪開張,大廚沒有閑工夫陪人說話!”
“為了她好,也為了貴飯莊好,我勸你閉嘴!”他瞪著洪天海的目光瞬間變得冷酷無情,讓袁咚咚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幾下。
“該閉嘴的人是你,芙蓉飯莊不歡迎你!”洪天海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而他的眼神瞬間恍若犀利的刀刃。
看著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袁咚咚不愿讓芙蓉飯莊的情勢更加惡化,便讓步說道:“如果想打架,焦少爺找錯地方了;如果想說話,那就在這里說吧!”
焦元廣銳利的眼神轉向她時略有收斂,但下顎繃得很緊。
眼前這個困擾了他許多天的女人再次讓他感到迷惑。
從那天離開這里后,她的身影、她的言詞和她的廚藝就沒有一刻不占據著他的腦海,讓他既感到苦惱,又十分驚訝。
最初從豐二爺口中得知她的姓名、家世及開店詳情時,他以為自己將要見到的會是個人如其名,長得胖墩墩、傻呵呵,渾身帶著油膩氣息的女人?墒遣蝗唬姷降木故莻身材苗條,模樣漂亮,氣質獨特,言詞犀利的潑辣女子。
她嬌小的個子有著驚人的爆發力,明亮的眼睛看似冰冷,卻透著機靈,線條分明的嘴唇使人感受到一般女人少有的堅強,那篷豐厚但略顯凌亂的黑發表現出一種難馴的野性。她的全身充滿了剛柔并濟的特征,這深深吸引了他。
可是,他絕對不會承認吸引他的是她本人,只認為是她燒的菜,那些被他口口聲聲說成“不倫不類”的菜令他難以忘懷。
回家后的這幾天,他對她給他吃“閉門羹”的怨恨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對她所烹調的那些色彩斑斕、唇齒留香的菜肴的思念。
那道讓他難以忘懷的菜叫什么來著?好像是“金盞芙蓉煲”吧?
那柔軟帶勁的面食又是什么呢?是芙蓉糕?還是芙蓉餅?
呃,還有那道菜,那個貌似芙蓉花的蔬菜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唉,那時要是不那么急著報復,不要一心只想讓那個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將他拒于門外的老板娘下不了臺的話就好了,那么他一定可以好好地品嘗美味,弄清楚那些食材到底是什么了。他懊悔地想著,也再次對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居然出自那個小女子之手感到不可思議。
若干個問題困擾著他,爽口的美食誘惑著他,他好想再吃一次她做的美食,可是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回頭,也知道這次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再混進那間小飯莊。為此,他深感挫敗。
“你到底要說什么?”見他一逕看著自己發呆,袁咚咚不耐地問。
“呃,我想說——”
他回了回神,記起自己來此的目的,是要推行那個他這幾天終于想好的,既能盡興品嘗她的廚藝,又能清除因她而起的迷思的一石二鳥之計,不由黑眸閃爍,含糊地說:“我想收回那天在這里對你說過的話!
一聽到這些話,袁咚咚心中驚訝不已:焦家大少爺這是在承認錯誤嗎?
看著他頗不自然的面色,她明白要他放下身段承認這一點有多難,由此看來,他還有點良心!澳闶钦f,想向我們認錯道歉嗎?”她口氣略微放緩。
“嗯,是這個意思!彼粠П梢暤哪抗庾屗X得有點輕飄飄的,不過還沒讓他忘記自己此舉的目標。“不過,在那之前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袁咚咚的表情僵住,但仍抱著希望問。畢竟,他是京城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如果他真的那樣做,對挽回芙蓉飯莊的名聲只有好處。
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的眼睛,說:“兩天后是我祖母的生辰日,我請你到我家去為壽宴掌勺,幫我開三日流水席,如果三天三夜后,來賓將你所做的菜肴全部吃光,并稱贊食物美味,那么我就公開向貴莊賠禮道歉,并承認那天我在這里說的話錯了,承認你的廚藝一流!
“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袁咚咚一愣,疑惑地看著他!澳俏易∧睦?”
對方眼中出現一抹諧戲的光!叭绻隳鼙WC流水席菜肴不斷,我不在意你住在哪里。”
廢話!袁咚咚白眼仁一翻。“沒有廚子可以隔著半個京城布席上菜!
“所以,生辰宴期間你得留宿焦府內!敝C戲的目光帶上了很深的笑意,這是袁咚咚第一次看到他眼里出現暖意,可是她無暇細想,因為他的話讓她很不安。
“住到你家?”他突兀的請求讓她措手不及。
老實說,她打從心底排斥他的這個提議。想到要去那個門庭高深的大宅里跟他近距離相處,她就覺得難以忍受?墒撬睬宄,如果沒有他的配合,她很難挽回失去的名聲。同時更擔心,如果她拒絕了他的要求,他下一步會怎么做?芙蓉飯莊的前途會怎樣?這段時間以來,因為他,她所承受的挫敗感已經讓她心力交瘁,現在有了機會,她不能不拋開個人的喜惡而作其他考慮。
她遲疑地看向洪天海,后者立刻遞給她一個反對的眼神。盡管他也知道這是個贏回聲譽的機會,但更知道讓她去焦府,無疑是送羔羊入狼口,他做不到!
“不,我不去!痹诉诵幢硎揪芙^。除了洪天海的反對外,不愿與焦元廣有更多瓜葛是最主要的因素。
她的拒絕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但焦元廣對她與洪天海之間那默契十足的對視感到十分惱怒,決心一定要達到目的,于是拋出了更誘人的條件。“我不僅會公開認錯,承認你的廚藝,而且如果你愿意把芙蓉飯莊遷到鬧市區的話,我答應以同這里相等的房租,任你在東大街上選一處樓宇。”
這個條件不能說不具吸引力,不僅袁咚咚眼睛一亮,就連她身側的洪天海和袁玥也臉放異彩。做生意、開店鋪的人,誰都知道地點場地最是重要。幾年前,當他們從香河來到京城時,就夢想要在繁華熱鬧的東大街開自己的飯鋪,可惜那里昂貴的房租是他們根本無法奢望的。
如今,難道這個美夢可以成真了嗎?!
看出她和她的同伴們似乎動了心,焦元廣再接再厲,繼續拋出令人難以抗拒的誘餌。“還有,在你幫我開流水宴期間,我會按當今一流大廚的價碼付給你報酬,而且,我收藏在食庫內的上好食材可供你隨意使用!
一流大廚?!那么說,他其實是承認自己的廚藝的?袁咚咚心里產生了超出她預期的喜悅,而他的提議也深深抓住了她的心。
“什么樣的食材?”她急切地問,對他的反感和警戒心隨之淡去。
“山水八珍,天地八靈,你需要什么就有什么!彼孕诺鼗卮。
吹牛!一聽他的話,袁咚咚當即撇嘴表示懷疑,但她仍相信他的食材庫絕對豐富,不然,人們不會對他的美食收藏如此津津樂道。而烹飪者對奇美食材的極大興趣,在袁咚咚身上絲毫不弱。
“我能帶助手嗎?”她試探性地問。沖著他所收藏的美食食材,她絕對值得到焦府住上幾日,但如果能有洪天;蛟h陪在身邊會更具安全感。
可是焦元廣無情的話粉碎了她的希望。“不需要,焦府內有的是訓練有素的廚娘,足夠你使喚的。”
如此,袁咚咚再次猶豫了。
她很想去焦府一顯身手,除了焦元廣收藏的名貴食材吸引著她,讓她意識到那是她嘗試爹娘傳下的袁氏菜譜上那些美妙菜肴的機會外,挽回“芙蓉飯莊”的名聲和自己的面子,給這個驕傲自大的貴公子一個教訓的想法也刺激著她。
想想看,令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俯首認錯,那該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就為這個,她的心也不禁躍躍欲試。可是,他仿佛一切都在算計中的神情,又讓她對自己孤身入焦府感到惴惴不安:他那樣的人,怎可信任?
“怎么?難道你對自己的廚藝沒有信心,不敢接受我的條件嗎?”看出她內心的掙扎,焦元廣有意采用了激將法。
這招果真管用,不服輸的袁咚咚立刻咬住了他拋下的餌!昂,我答應你!”
“咚咚,不要信他的話!焙樘旌R娝淖冎饕獯饝耍⒖坛雎曌柚。
她略感遲疑,但焦元廣眼里挑釁的目光讓她拿定了主意。就算此刻她心里有很深的憂慮,但打死她,她也不會在這個時而刁鉆刻薄、時而溫文爾雅、時而冷漠無情、時而貌似真誠的百變公子面前承認自己的怯懦。
“沒關系,天海哥!彼矒崴频貙樘旌Pπ,再轉過臉慎重地提醒焦元廣道:“我答應你的條件,去幫你辦三天流水宴。但你必須保證會公開認錯,幫我芙蓉飯莊恢復名譽,還要兌現你所答應過的那些條件。”
“只要你做到我所要求的事情,我保證絕不食言!”他擲地有聲地發誓,眼睛一轉,掃了洪天海一眼!耙不蛟S,你們想要一個字據為憑?”
洪天海沒有說話,袁咚咚搶先說了!澳菢幼詈!
“寶兒!”焦元廣眼中閃過諧戲的光,對身后一彈手指。
那個在幾天前的“芙蓉宴”上,咬著牙簽刁難袁咚咚的年輕男子從門邊角落里冒了出來,將手中一卷紙遞給他。
他單手輕抖,那卷紙順勢展開,平攤在桌子上。
袁咚咚等三人湊近細看,那是兩張一模一樣的紙,上面白紙黑字寫著他剛才對袁咚咚的要求和所承諾的條件,落款處還有他的簽名和一方私印。
看到這么認真的文字,袁咚咚和洪天海都沒有話說了。
“如果沒有錯,你也得在這上面簽名蓋章,咱們各執一份,以備查證!碑斔麄兛赐旰,焦元廣公事公辦地說。
“好吧!”確定上面并無其他刁難或陷阱后,袁咚咚爽快地按他的方式,在兩張紙的落款處分別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焦元廣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的簽名,將其中一張折疊好交給身后的寶兒,對袁咚咚說:“明日清晨,焦府馬車會來接你!
說完,他轉身要走,袁咚咚說:“不用焦府的人來接,我能找到焦府大宅!
“你等著就行!”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告辭,即大步流星地離去。
注二:南宋高宗時,歷史上第一個宮廷女廚師,被稱為“尚食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