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回走著,上下打量四人,「聽說這幾年都是你們在保護我的……」說完這句,章瑜婷在蘇喜面前站定。「為什么我都沒感覺,你躲懶了是不?」
「回主子,主子在哪里,屬下就在哪里,沒有躲懶!固K喜回答得鏗鏘有力,士可殺不可辱,絕對不能被污蔑。
「真的?我沐浴的時候,你在哪里!
「屋頂上!
「我如廁時呢?」
「在桃樹上!
「我睡覺時呢?」
「在窗外守著。」
「所以你隨時隨地都在偷看我?別說沒有,就算沒有偷看,肯定也偷聽了,你敢說我洗澡時,你沒聽見水流嘩啦聲,敢說我睡覺時沒聽見我說夢話,敢說沒聽見我如廁的聲音……」
這一串話,她說得氣勢恢宏、咄咄逼人,蘇喜被她一嚇,半句都回答不出,是啊,他都聽見了。
「女子如此私密之事,你也敢偷聽。皇上,我想打他!顾吲e小拳頭在蘇喜眼前晃。寧承遠點點頭,小章魚沒說錯,如此私密之事竟敢竊聽,確實該罰。「你打吧!
蘇喜看一眼白白的、毫無威力的小拳頭,壓低頭、抿唇把笑意含進嘴巴里,心想:就讓瑜嬪出出氣吧,免得把怒氣發在主子爺頭上……他忠心耿耿,很樂意為皇上分憂的。
「是,屬下愿領罰!固K喜說得正氣凜然。
「你同意的哦!
拳頭握緊,砰一聲,章瑜婷朝蘇喜肚子正中央打去,瞬間他眼睛瞠大一倍,那個被鄙夷的小白拳頭……是鋼做的,痛痛痛!
雖然不至于被打飛,但他也接連退上好幾步,他輕敵了……
倏地,蘇喜變成蘇哀,他可憐巴巴地朝主子爺投去委屈目光,主子爺不講道義啊……
哼,誰讓你偷聽朕的女人洗澡,寧承遠把頭別開。
章瑜婷走到蘇樂跟前,問:「你呢,也是步步跟隨?」
有前車之監,他要是再回答同樣的話,他就是傻瓜。
蘇樂彎眉,笑得如春花燦爛,「回主子,您在洗漱夜寐時,屬下都待在大廳的屋頂上守護,曾經五度抓獲盜竊宵小。」
「不錯,相當盡忠職守。那我醒著的時候呢,有步步跟隨嗎?」
聽見她這么問,蘇樂笑得像朵花兒,討好皇上需要抓緊時機,要是時機不對,容易有狗腿之嫌,眼下恰恰是最好的時機點。
蘇樂答道:「是的,所以屬下看見您七次將主子爺入畫,四次低聲輕問:『哥哥到底是誰?』八次眉心含憂,自問自答:『哥哥平安了吧,被家人救回去了吧?』還有十六次夜里作夢,嘴里喊著哥哥!
說完,蘇樂眼角余光瞟向寧承遠臉龐,果然皇上爽了,眉梢臺起一陣春風,讓他得意的很,在討好主子爺這件事情上頭,無人能出其右!
蘇樂可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人物,他注意到主子爺龍心大悅,也注意到章瑜婷惱羞成怒、一張俏臉成了紅關公,她高舉的拳頭上,指關節咯咯作響。
要打他了嗎?沒事兒,他將真氣運在腹胸間,準備挨下這一拳。
沒想到章瑜婷不按牌理出牌,腿一抬,狠狠往蘇樂的腳板踩下,小小的腳掌卻隱含大象威力,腳趾頭黑了……蘇樂瞬間變成蘇哀。
章瑜婷走到蘇怒跟前,寒聲問:「你呢?你是怎么保護我的?」
兩個「蘇哀」在前頭做出示范,他要是照實講就是白癡。
蘇怒恭敬達道:「莊子地處偏僻,您又與人為善,尋常不會出現危險,因此屬下多數時候守在村子口,防范盜匪入侵。」
守在村子口?寧承遠重重一哼,他的命令可是寸步不離,沒等章瑜婷反應過來,寧承遠道:「怠忽職守,來人,拉下去杖三十!
蘇怒的銅鈴大眼又撐大幾分,轉瞬間哀怨上身,蘇怒也變成蘇哀。
最后剩下的蘇哀抖了,全身上下都在抖,怎么說都不行啊,今兒個主子爺召見,擺明就是讓瑜嬪發泄怒氣的。
章瑜婷抬高下巴,氣勢洶洶地對蘇哀問:「說說,你是怎么保護我的?」
「回主子,皇上雖命屬下近身保護,但屬下明白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的道理,屬下輕功高超,于是守在看不清主子動作、聽不清您的對話,卻能在您碰到危險時,立刻出現的距離!
這個回答無懈可擊了吧,打不到、罰不了了吧?蘇哀樂了,難得地笑彎眉,得意地朝同伴們丟去兩眼,早就說過,頭腦很貴的,要經常拿出來用才不至于浪費。
修理不到蘇哀,章瑜婷很不滿,蹶起嘴巴望向寧承遠。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道:「心悶?沒事,朕陪你去走走、消消食!
她不想,不過皇帝都這么說了,她也只能消停,沒想剛走過兩步,就聽見皇上輕飄飄丟出一句話,「來人,拉蘇哀下去、打三十大板!
蘇哀急了,抗議道:「為什么?」
「笑得太丑!箤幊羞h道。
這樣也行?蘇哀頓時哀怨無比,蘇喜、蘇樂笑開懷,看你聰明、看你得意、看你驕傲、看你被打屁屁!
第九章 方氏得賜婚(1)
方氏不知道,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女兒不過回章家一趟,怎就進了宮?
墨染把和離書送到手上那天,她才曉得,女兒拿自己的自由交換她的自由,身為母親總盼著為女兒做更多,不料……竟是女兒豁出一切,為她爭取更多。
溫梓恒走進屋里,輕拍她的肩膀道:「別這樣,相信小章魚,她一定能把日子過好!
「后宮那種地方怎么能過得好?」她憂心忡忡,這幾天一閉上眼睛,就會夢到女兒全身是血,向自己求救。
溫梓恒安慰道:「咱們小章魚不是普通女子,連你都不信她,還有誰能信她?」
方氏剛要回話,就有下人來報——
「章府的柳嬤嬤又進村子了。」
溫梓恒道:「我陪你過去!
「別,你一出面,怕是要落人口實!
「就這么過去,不打扮打扮?」溫梓恒拉住她的手。
掌心相接,一股溫熱傳來,讓她陡然生岀幾分勇氣,仰起下顎,堅定道:「當然要打扮,小章魚不在、和離書到手,我何必再裝!顾龑φ录乙呀泤拹褐翗O。
「很好,那就去換一套衣裳、好生打扮,讓她嚇得眼珠子滿地打滾。」
可不是嗎?柳嬤嬤是柳氏的人,自己越落魄,柳氏必定越得意,過去裝得病弱窮困,是怕麻煩,如今她何必讓柳氏舒心?
于是她進屋換上衣服頭面,挺直肩背,穿過暗道往舊莊子走去。
柳嬤嬤站在莊子外頭,木門被燒壞了,關不起來,從半敞著的兩道門往里頭看去,隱約可見大火痕跡。
「柳嬤嬤,莊子燒成這樣不值錢了,不過連著莊子的一百多畝田倒是還可以賣上幾百兩銀子,你合計合計,要賣多少錢,算好后告訴我一聲,我給您找買家。」人牙子笑出滿臉皺紋。
在賣掉莊子之前,得先將方氏趕出去……柳嬤嬤想著病入膏肓的方氏,雖有兩分愧意,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不能不為自己的女兒籌謀。
柳瑞津沉迷酗酒賭博,又欠下一筆賭債,每次他缺錢,就拿云娘的身世逼迫自己,這次他非要她掏出五百兩還債,還聲聲恐嚇——
「再不掏錢,我只好大義滅親,把妹妹的身世給捅出去,再怎么說,章老爺也是個官,總不能害人家娶個兄妹奸生子為妻對吧,那可是會被彈劾的!
他沒說錯,章政華這人不怕沒里子,就怕沒面子。
柳嬤嬤擔心吶,云娘心心念念想成為章政華的嫡妻,好不容易方氏騰出位置,若是再有意外出現就無法挽回了……不行,在這當頭柳瑞津的嘴必得堵得嚴實。
眼底一道厲色劃過,柳嬤嬤已下定決心,再不能任柳瑞津為所欲為,過去她總念著柳瑞津是哥哥唯一的香火,得周全、得護著,可為了女兒,她再也顧不得。
柳嬤嬤抬頭挺胸,閉眼吸氣。走吧!將方氏趕出莊子,賣了它,用銀錢把柳瑞津釣出來,然后……他再沒機會威脅自己。
推開門,有人迎面走來,柳嬤嬤定睛一看,愣住了。
那個穿著紫綾襖兒,玄色錦緞比甲,玉色荷葉裙的女子是……方氏?
那緞子一尺都不止一兩銀子啊,方氏哪來的銀子做這樣的衣衫?
再見方氏正看著她、淺淺笑著,不俗的容顏讓她倒吸氣,她知道方氏長得美,但是都三十幾歲的婦人了,又病上這么長一段時日,怎還會美得如此動人心魄?
而且……方氏身后跟著幾個丫頭、小廝,排場大到與老舊莊子格格不入。
「不知柳嬤嬤到此有何要事?」方氏輕聲問,口氣里不帶絲毫情緒,只是看見瘦得像骷髏、臉色黯沉的柳嬤嬤,心中一驚,她病了?
柳嬤嬤收回目光、干咳兩聲,道:「府里要將莊子賣掉,還請方娘子盡快搬走。」
「沒記錯的話,這莊子是我的嫁妝!狗绞系馈
她的話讓柳嬤嬤紅了臉,卻仍硬著頭皮道:「是大姑娘作主,用方娘子的嫁妝換走一紙和離書,這里已是章府產業!
「章家已經落魄至此,連幾百兩銀子的莊子也不放過?」她輕笑兩聲問:「才短短五年呀,不知章府是誰在管理營生?」
柳嬤嬤的臉紅得發紫,惱羞成怒道:「此事與你無關,還請你盡快搬走。」
方氏笑問:「說吧,這莊子要賣多少?」
「六百……不,八百兩。」聽方氏的口氣,好像要買下莊子,柳嬤嬤硬是把價格提高幾百兩。
方氏諷笑,沒眼光的東西,如今那百畝田里種的可不是糧食,而是高價的藥材和茶花,便是出上萬兩,她都不會賣。
不討價還價,方氏直接對著身后的鐘管事道:「把莊子給買下來!
「是。」鐘管事上前,對柳嬤嬤道:「請嬤嬤隨我來,咱們去衙門、一口氣把事情給辦了,您方便,我也輕省些!
望著氣度不凡的鐘管事,柳嬤嬤心頭打起寒顫,方氏用得起這樣的人,這些年……方氏做了什么?
鐘管事才不理會她在想啥,半扶半推把人送上方家馬車,往城里去。
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方氏臉上看不出喜怒,她本不打算對章家趕盡殺絕,但是章政華把女兒送到那囚籠一般的地方……多余的同情心,可以免了。
正要轉身回屋,方氏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若君?」
抬頭望去,她發現章政華,忍不住輕嗤一聲。
他來做什么?整整五年了,他一次都沒出現過,如今兩人之間已經毫無關系,他為什么出現?
章政華之所以出現,是因為今日下衙,聽到柳氏要把方氏從莊子趕走,他急得與柳氏大吵一架后,匆匆騎馬過來。
柳氏沒腦袋,她不知道瑜兒如今已是后宮嬪妃,倘若他日飛黃騰達,知道他們這么對付方氏,章家還能有好下場?
所以他趕來了,本以為會看到凄涼憔悴的方氏,沒想到……
方氏臉上并無半點脂粉,卻膚色潔白,面如芙蓉,一顆從挽鬢金纏鳳垂落的寶石嬌紅欲滴,與她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
那樣鮮紅的顏色,那樣美麗的面容,如一道閃電照亮了他的眼睛。
恍惚間,他看見剛成親時、美艷絕麗的方氏,那刻他忘記青梅竹馬的小師妹,沉淪在她的柔情里……他們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他為什么會拋棄溫柔美麗的妻子,為什么有情終至絕情?
因為她小產、憔悴衰弱了?因為她成天和銀子打交道、俗不可耐?因為她與男人做生意、爭地盤,讓他覺得沒面子?因為她從不像云娘,為他紅袖添香……
「若君……」他輕喚,嗓音中滿是柔情。
「請章大人自重!馆p輕拋下話,她往莊里走。
「若君,這幾年你還好嗎?」他快步追上,目光無法從她臉龐移去。
「我看起來像不好的樣子嗎?」她輕啐一聲,這副深情的嘴臉,演給誰看呢?
「我知道你擔心瑜兒,再過些時日,為夫便上折子,讓你進宮一趟。」見前妻連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章政華連忙扯起女兒當話題。
他急欲把方氏拉回自己身邊,因為她的美麗、她的能干大方,他想起她在府里時,日子過得多么優渥舒適,倘若她愿意回頭,愿意重新將章家撐起,再加上瑜兒的助力,說不定他的仕途能再進一步……
他想得心頭火熱,卻讓她一盆冷水澆熄。
方氏說得鄙夷,「說得好像自己是一品大官,一道折子就能讓我進宮?不知是誰給章大人這么大的臉?」
「會的,瑜兒聰慧,定能討得皇上歡喜……」
章政華話沒說完,就被人給截了去。
「章大人說得好,瑜嬪確實非常討皇上歡喜,這不,賞賜下來了!
章政華和方若君齊轉頭,看見剛下馬的莫延。
他們不認得莫延,但認得他身上穿的四品御前侍衛服飾,章政華快步迎上前拱手為禮。
「下官……」
莫延不理他,直接朝方氏走去。
對于恩人的母親,他不擺官架子,幾句寒喧后,先將章瑜婷請托的家書交到方氏手中,緊接著退開兩步,揚聲道:「圣旨到,著方若君、溫梓恒接旨!
聞聲,站在門后的溫梓恒上前,與方氏及下人們跪地接旨。
章政華見狀也跟著跪下,只是心頭忐忑不安,圣旨……是和瑜兒有關的對吧?既然如此,怎么不是送到章家,那里才是瑜兒的娘家?
很快的,他心中疑團得到解答。
圣旨上夸方氏教女有功,并道母女病倒落魄之時,溫梓恒不離不棄、悉心救治……一串贊美在章政華頭腦渾渾噩噩間溜過,但最終那句他聽清楚了——
皇上竟然給溫梓恒和方若君賜婚?
混沌的腦袋被劈開,他傻了,怎么會這樣?
方氏和溫梓恒也一樣發傻,即使方氏對溫梓恒心有眷戀,她也從未有過再嫁的想法。
自己終究是個棄婦、哪里配得上溫大夫?
她早早就打定主意,一世視他為兄長,悉心扶持,沒想到一道圣旨……不敢想、不敢盼的,成了事實。
章政華失魂落魄離開,莫延帶著章瑜婷要的東西走了,留下她與溫梓恒繼續面對面發呆,要消化這種重大消息,需要時間和力氣。
聽說今天有人送圣旨來了,還帶了章瑜婷的信,墨然等四人都跑來打探消息。
「師母,小章魚信里說了什么?」梅鑫問。
知道小章魚被送進宮后,幾個師兄透過各種人脈、想盡辦法四下探聽,但半點消息都得不到,大家把希望全放在白景身上,誰讓他是唯一在朝為官的,但這態度惹得白景氣急敗壞,只差沒跳腳大哭。
皇上搶走小章魚已經夠讓人火大,還一個個逼著他去探聽?
拜托,那是后宮,他做事的地方叫做前朝,兩者差別很大好不好,這讓他怎么探聽?要不要他揮劍自宮、變成小景子,直接到小章魚跟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