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仁眼見著自己的母親與她身邊的女子熱絡地聊天,其間還不忘眨眼一個勁地向他暗示,一心兩用,游刃有余,實在令人佩服不已。
“我們其仁呀,教起學生來滔滔不絕,一離開課堂就不會說話。”王淑華瞪了一眼只知道像根木頭一般傻坐著的兒子,轉過臉,立刻變成笑容滿面,“不過這年頭,像他這么不會花言巧語的老實人,也不太容易找了……”
有自賣自夸的嫌疑——方其仁想笑,無奈母親兩記威脅的眼神掃射過來,即便有天大的膽,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抹殺她老人家的面子。
拿起桌上的菜譜翻閱,他很有禮貌地征詢對方的意見:“不知道陳小姐喜歡吃什么?”
如果他沒有記錯,她應該是叫陳曦——他老媽這幾天在他耳邊持續不停嘮叨的名字。
“隨意就好!标愱攸c點頭,在與王淑華的閑聊中間或打量著方其仁,見他在等到自己的回答后,喚過服務生,沒有半分客氣,果真相當“隨意”地點了幾道清淡的菜色。
“夏天濕悶,口味淡些,比較養胃。”注意她眉心輕微糾結,似乎對他的安排有所異議,方其仁笑了笑,一言帶過。
他似乎很能看穿別人的心思。沒有過多的解釋,隨之即來的沉默,這個人,好像根本就沒有與她攀談的打算呢。
原以為只是一場乏味的相親筵,聊以當做是對生活的調劑,沒想到方其仁倒勾起了她的幾分好奇心。
“我聽說,你也是雙陽高中畢業的?”既然他不愿意引起話題,那么她來,也不算唐突。
“是啊!狈狡淙庶c頭,簡單的兩個字算是回答。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他當老師已經三年了呢。從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能與學生坦然相處,一切,還算比較順利。
王淑華在一旁干著急,美女在側,還難得主動與其仁對話,他居然不知道抓住機會。又不是知識競賽,做那么多是否回答干什么?
自己和老公的資質也不差呀,怎么就生了這么一個笨兒子?
“那你一定認識龍少俊和卞朝陽了?”不被他的淡然反應嚇退,陳曦托腮,拋出第二個問題。
“認得。”他看了她一眼,不吝嗇地告訴她更多的信息,“我在雙陽上學的時候,龍少俊是我的學長,卞朝陽是我的同班同學。”
仔細看他,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可惜,她看不出有任何的羨慕或是嫉妒。
“壓力不會太大嗎?”她問,很直接。
龍少俊和卞朝陽,可是雙陽高中的資本和驕傲。只要他們出現的地方,光輝漫天,眾人追捧。璀璨光環之中,即使差一步,相形之下也會黯然失色。
“有壓力,但知足常樂!彼锌系鼗卮穑⒉谎陲。
不清楚在萬人矚目之下學習和生活的滋味如何,他也無法體會。他不是一個善于幻想的人,既然天分沒有人家好,智商沒有人家高,他也就乖乖地埋頭書本,笨鳥先飛,一步一個腳印,考大學,找工作,當老師……甘于平凡的生活,過平靜的日子。
聽到他的回答,陳曦忽然笑起來,貝齒若編,光潔粲然。
不得不承認,她是個美女,人如其名,一顰一笑,別有一番風味。
“伯母——”陳曦轉頭,“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兒子坦白得厲害?”
“他什么都好,只有說話,二十多年一直都沒有學會。”為掩飾自己失態翻白眼的舉動,王淑華拿過茶杯猛喝幾口,直覺地想要狠揍兒子一頓。
其仁很差嗎?想他當年在學校也算入流的人物,多吹吹自己會死嗎?
要是他耍的是欲擒故縱泡女朋友的把戲,惺惺作態也就算了。偏偏她知道,他不是。
真是氣死她了!
耳提面命少不了,個中曲折他心知肚明。因為他將自己母親精心安排的相親搞砸了。
能夠對他的寡言少語多加容忍,直到晚餐結束也沒有黑下臉來,那位陳小姐多少還算有風度。
在母親的建議下,也算禮尚往來,陳小姐爽快地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還要走了他的電話號碼。母親笑逐顏開,不過依他看來,他和那位陳小姐不大可能有更多的后續發展。
“不是我嗦,但是能不能拜托你,好歹也烘托一下氣氛好不好?”王淑華坐在方其仁對面,苦口婆心指點她這個不開竅的兒子。
“哦!狈狡淙市牟辉谘傻貞溃樖帜闷鹨慌缘臅。
“其仁!”見他的舉動,王淑華不由得提高了聲音。這算什么態度?嘴里應承,實際上還是沒有當一回事嘛。伸手抽走他手中的書,氣不打一處來,干脆直接敲向他的腦袋,“看看看,就看書,你能看出老婆來嗎?”
不要怪她急呀,急驚風遇到慢郎中,她擔心自己不從旁推波助瀾,依其仁溫吞吞的性子,要指望他在自己有生之年結婚生子——不是她悲觀,確實有點癡心妄想。
“媽——”
謝天謝地,其仁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自己身上,王淑華心中暗喜,正準備抓住實際重點突破,不想這小子下句話氣得她簡直想要吐血——
“把書還我!甭掏痰恼Z調,神色未變,風雨不動,穩坐釣魚臺,“先圣曰:書中自有顏如玉……”
“方其仁!你你你你……”她上輩子一定做過錯事,這一世才會生個書呆兒子來與她作對。這種刺激再來幾次,不用老天爺召喚,她也極有可能提前去向上帝報到。
“平心靜氣少動怒,年年益壽。”視而不見王淑華七竅生煙的模樣,方其仁氣定神閑地拿回書,不忘提醒盛怒中的母親注意養生之道。
“我不管了!”氣沖沖地撂下這句話,王淑華幾乎是暴跳如雷地走出房間,不忘狠狠甩上房門表達自己的抗議。
好心被雷劈,算了,任他自生自滅好了,大不了她裝瞎子,眼不見心不煩,也落得個悠閑。
由地板的震動可想而知,這一回,母親大人的火氣可不小。
方其仁無奈地搖搖頭,拾起被扔在一邊的書,輕輕的叩門聲響起,接著,房門被推開,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又相親了?”方其慈偏頭,見怒火沖天的母親消失在走道盡頭,她側身進來,合上門,看若無其事的方其仁,“我猜,結果不太妙!
方其仁聳聳肩,不置可否。
“哥,有時候我真弄不懂你!狈狡浯茸哌^來,坐在他身邊,“其實媽每次給你找的人選都不錯,你為什么不考慮一下試試?相親只是一種形式,內容如何,還是要體會之后才能知道,何必否定得這么干脆?”
“其慈——”有些好笑,方其仁伸手刮她的鼻子,“什么時候你也學會說這么深奧的話了?”
“沒辦法呀……”方其慈眨眨眼睛,“整天對著這么一個惜言如金的哥哥,我好歹也要學些深沉的味道吧?”
“說到底,還是我把你給帶壞了。”方其仁在嘴邊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要是讓媽知道,我的不孝罪狀,又要加上最新的一條了!
“如果我偏要說呢?”樂不可支,方其慈打下他的手,壞心眼地咧嘴笑。
“難怪人家說女生外向,看看,還沒找到如意郎君,已經開始對自家人拳腳相向了!狈狡淙拾櫰鹈碱^,苦著一張臉申訴。
“少來!”方其慈打下他的手,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湊近他,仔細觀察他含笑的眼睛,“哥,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裝傻,當做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就我們兩兄妹,坦白一點行不行?”方其慈嘟起嘴,很不滿意他不耿直的態度,“你明明能言善道,根本就不是媽說的書呆子,為什么在外非要裝出一副口拙的模樣?說,究竟意欲何為?”
“如果我說自己大智若愚,這個答案,可不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
明知道這不是原因,但他那種口氣,正兒八經的,再加上很“正直”的表情,確實很能干擾她的判斷力。
“好吧!狈狡浯裙緡佒蛄藗呵欠,有點困了吶,站起身,走到門邊,回頭對方其仁鬼鬼地一笑,“你不回答我不要緊,畢竟如何應付老媽這幾天的板凳臉,才是你的當務之急——晚安!”
房門被掩上,還了一室寧靜。方其仁斜靠著床頭,翻開手中的書,臉上的笑容逐漸浮現。
大智若愚,嗯,好理由。
六月天里難得的好天氣,驕陽隱退,風爽爽的有一股陰涼。
如往常一般地泡了一杯茶,方其仁坐在辦公桌前,翻開備課本,準備清理上課的重點。
突如其來的“嘩啦啦”的翻箱倒柜聲音有些破壞一室寧靜的協調,方其仁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資料柜前的汪環宇,開口問他:“又是什么東西找不到了?”
習慣了汪環宇這個粗線條的同事,有些丟三落四,導致三不五時地就會重復“尋物”的舉動。按照汪環宇自己的話來說,老天爺在他出生的時候少賦予了一根記憶神經。
“我的上課記錄本,還有下半年的教學計劃。”所有的抽屜都被翻了個底朝天,連角落也沒有放過,還是沒找見,汪環宇垂頭喪氣地回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方其仁覺得汪環宇臉上的表情有些泫然欲泣。
“下半年的教學計劃?”他有些奇怪,“可是下半年的教學計劃還沒有安排!
不要怪他懷疑,實在是依他和汪環宇共事三年的經驗,能拖則拖,不到最后時刻絕不主動出擊,可是汪環宇一貫的風格。
“我知道,我知道啦……”汪環宇嘀咕著,左右看了看,“最近要來一位實習老師,你沒聽說。俊
“是嗎?”這個風聲,他倒確實不知道。所以對著汪環宇神秘兮兮欲求共鳴的樣子,他只能很遺憾地說抱歉,“我不知道!
汪環宇的嘴角垮下來,繼而很振作地安慰自己:“也是,要指望你這個一心撲在教學上對學生鞠躬盡瘁的好老師會注意其他的八卦,難于上青天哦!
“有關系嗎?”方其仁問。
汪環宇撇撇嘴——好簡明,好扼要,換了別人,誰能明白他到底問的是哪方面!“其仁,我不想到時候校長大人再丟個實習生跟著我。我一定要找出我的備課本、教學本、上課記錄本、教學計劃……”
“然后要校長知道你有多忙,不要再安排一個人到身邊分神了!睂ν舡h宇的滔滔不絕,方其仁很中肯地道出他背后的目的。
“其仁,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汪環宇的眼睛熠熠生輝,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所以說有知音,一定是有道理的,“我知道了,上次你帶的實習生,也給你鬧出了許多麻煩,對不對?”
“有一點。”他承認,能夠理解汪環宇為什么會視帶實習生為洪水猛獸的態度。
他總認為,當老師,不管資質如何,最重要的是要有敬業的態度和寬容的胸懷。如果這兩點都不具備,至少,他覺得,從一開始就不符合當老師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