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長得很年輕,約莫二十歲上下,很瘦,十根手指頭白皙細長,臉上戴著一副眼鏡,身上穿著中山領的黑色長版外衣,有幾分徐志摩的味道,在她們進屋之前,他正認真地看著手中厚重的書冊。
那本書約莫有四開白紙那么大,紙頁泛黃、看起來有些歷史,書很重,但在他的大腿上卻像是沒什么重量似地。
搖椅旁邊有一張小茶幾,上頭擱著一大捆紅色絲線,在白花花的日光燈管下,透著金色光芒。
佩佩卻絲毫不覺得奇怪,一進門就直接往人家身邊湊去,堆起滿臉笑意,她問得很客氣!罢垎柺窃老壬鷨幔课沂亲蛱旌湍懵摻j過的……”
“鄭瑀佩!蹦腥私酉滤脑,抬起頭。
他在笑,淡淡的,卻令人感覺親切溫暖,那一刻,連處于備戰狀態的娟娟都不由自主地放松肩膀上的緊繃。
“你還記得?太好了,你可以叫我佩佩,請問那本紙雕秘笈我們可以看看嗎?”
“行。”
他把書闔起來放在搖椅上,娟娟的視線盯住那本厚厚的大書,《姻緣簿》?有這本小說嗎?失笑,看著褪色的紅色封面,不會是考古學家挖出來的吧,可不是嗎?連失傳的紙雕秘笈都有,搞不好這人是盜墓者呢?
娟娟心里還在搞笑,岳先生已經走到墻邊,從書架抽出一本書,看起來同樣很古老、紙頁同樣泛黃,不過版本小得多,他修長細白的指頭抓在那本書上,有說不出的好看。
他把書拿到兩人面前,封面還真寫著《蕥客鐫雕》,佩佩急忙伸手,想把書拿過來。
岳先生微微一笑,搖搖頭。“想看這本書,得付出代價的,你們……”
“要多少錢,你盡管說!迸迮逑胍膊幌刖突卮穑晳T用砸錢解決事情的。
“你愿意付?”
“愿意、愿意。”佩佩迫不及待。
“那這位小姐呢?”他的視線對上娟娟,那股詭異感覺又生出來了。
什么意思?難不成要雙重付費?娟娟懷疑。
那人卻像看得出她心頭疑問似地,點頭回道:“這書不賣,看一次得付一次代價。”
又不是看電影,還要買票才能入場?娟娟在心底OS.
岳先生再次猜出她的心思,回答:“沒錯,和看電影買票的意思差不多!
這次,娟娟嚇到了,他會讀心術?娟娟抬眼質疑,岳先生給她一個輕淺笑容,像是在回應她的驚嚇似地。
佩佩卻毫無所覺,一把將包包拿來,翻出皮夾把里面的錢全抽光,大鈔加小鈔有八千三百塊,她巴巴地遞到岳先生面前,輕聲問:“這樣夠嗎?可以兩個人都看嗎?”
對方看一眼佩佩手中的鈔票,回答:“只能一個人看!
佩佩噘嘴垂肩,她真的很想看啊,可是……她清楚得很,娟娟腦袋好、悟性高,讓她看,也許能學個七、八成,要是讓自己看,大概只能學個兩成,作品要參展、要脫穎而出,全得靠娟娟的技藝,她只能在旁邊敲鑼打鼓。
所以她既掙扎又痛苦,但最后硬是讓理智出頭,一咬牙,佩佩心痛道:“娟娟,你看吧,看仔細一點,回去教我!”
娟娟把佩佩的掙扎和岳先生的審視全看在眼里,這人不會是惡作劇吧,想用這招離間她們的友誼?
“還是你看吧,看仔細一點、做個筆記,回去我再看!本昃険u頭,把機會讓給心癢難當的佩佩。
佩佩感動得兩只眼睛大放異樣光芒,好朋友就是這樣做的啦!
不過……理智戰勝感情,她壓抑心底的蠢蠢欲動,咬牙堅持道:“你看吧,錢要花在刀口上,你來看肯定能比我領會得更多!
兩人推讓半天,最后還是決定由娟娟來看。
然而岳先生在將書交給娟娟時,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只不過,既然買方已經做出決定,他只能把書交到娟娟手里。
打開書,娟娟細細閱讀,里面的圖和字像是有著無窮的吸引力似地,緊緊攫住她的心思,讓她別不開眼睛。
可是,不對!她手指頭拔不開了……她想轉頭也辦不到……
這時候,她聽見佩佩的驚呼聲,“娟娟,你回來、你要去哪里?你不可以消失……”
她正在消失嗎?娟娟用盡力氣,想把頭轉向佩佩的方向,但是沒辦法……她一動也不能動。
佩佩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她伸手撲向娟娟的方向,但是,摸不到她、碰不到她,眼底的娟娟,身影一點一點變淡、消失……
年輕男子蹙眉望著昏倒在地的佩佩,雙手橫胸,凝神深思,是哪里弄錯了?
門在這時候打開,佝僂的婆婆走進來,他問:“愿意付出代價的是鄭瑀佩,為什么帶走的卻是涂娟娟?”
“試試看吧,看能不能把鄭瑀佩也送過去!逼牌呕卮,她也不解,當月老婆婆多年,還沒碰過這種情況。
“好。”
岳佬把書打開,拉起佩佩的手擱在打開的書頁上頭,半晌不見動靜。
“會不會那個男人已經不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他在這里?”
“誰知道,動作快吧,時辰不早,咱們該走了!
岳佬點點頭,闔上書,《蕥客鐫雕》在他掌心越變越小,慢慢地變成拇指指節大小,他抽出幾案上的一根紅絲線纏在上頭,打開窗戶,輕輕綁在那棵小樹上。
沒多久,書不見、紅線也不見了,只有一片綠色的葉子突然間飛快抽長,繼續在風雨中飄蕩。
天大亮,趴在方向盤上的佩佩睜開眼睛、伸伸懶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動作一頓,打開車窗看看左、看看右,咦……
“奇怪,我怎么會在這里?”她喃喃自問。
什么時候迷上郊外踏青啊,不會吧,她一向只待在有空調的地方,所以應該是……是昨天Party太High,醉得迷迷糊糊的,車子亂開一通吧?
那她也太幸運了,居然沒有出車禍?回去要去廟里拜一拜,就拜月老好了?等等,沒事拜月老做啥?她的腦袋有病啊!啞然失笑,酒精果然不是好東西,會把人變笨。
突地手機響起,她嚇一跳,急急忙忙從包包里翻出手機。
“大哥……我、我在朋友家啦,就我最好的朋友啊……就、就阿甄嘛……”
等等,佩佩偏過頭仔細想,她最好的朋友是阿甄?不、不應該是阿甄,那么是小李?不是哦應該是……
唉,應該是吧,女性朋友除了阿甄以外,她好像和別人沒什么交集。
“好啦、好啦,我馬上回去……什么?相親!厚……你老妹的行情很好的說,根本不需要相親啦……”
她在電話這頭和哥哥盧上老半天后,嘆氣、妥協。“知道啦,我馬上回去!
打開GPS,定位回家路線,車鑰匙一扭,忍不住又嘆一口氣,她不是悲秋傷春的那種女人,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頭感覺……感覺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丟掉似地,讓她有點失落。
到底丟掉什么啊?任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看一眼儀表板,汽油還有一大半,開下山應該沒問題,咦,等等,那是誰的手機?她伸長手,把方向盤前的手機拿過來。
天!不會吧,這世界還有不能滑的手機哦?打開通訊紀錄,是空的;打開電話簿……還是空的,所以是報廢手機?誰把報廢手機擺在她車上?
把手機往后車座一拋,她聳聳肩,轉動方向盤,倒車往回程方向走,只是……她最好的朋友真的是阿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