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裔嵐不發(fā)一語,一口接一口喝著悶酒。
以往他從不喝酒,尤其厭惡那股辛辣嗆喉的自虐感。但不知為什么,此刻的他格外需要用強烈的刺激來麻痹思緒。
但她的笑容、她的哀求卻是那樣清楚地在腦海中浮現(xiàn),仿佛已經(jīng)在他腦子里烙了印、生了根、怎么也去除不掉。
我愛你!
早該醉倒的沐裔嵐,卻仿佛一再聽到孫蘭娘忘情的吶喊。他顫著手,又狠狠灌下兩杯酒。
“裔嵐,瞧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來!”
門外傳來康仲謁興致勃勃的聲音。沐裔嵐木然轉(zhuǎn)頭,只見康仲謁帶著一個艷麗嬌媚的女子進房來。
“人家說好酒還得配美人,瞧你都快把我府里的酒喝光了,這么盡興怎能沒有姑娘助興呢?”說著他興沖沖地將女人往沐裔嵐的懷里塞。
“這是做什么?”沐裔嵐的臉不由得罩上一層寒霜。
“送給你,一整晚都‘隨你處置’!”康仲謁曖昧地朝他擠眉弄眼。
“我已經(jīng)成親了�!�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反正你又不在乎她,所以我才特地叫了個姑娘來幫你解解悶,論嬌艷美麗,你家里的糟糠妻怎么比得上?”
不,這涂滿厚厚胭脂水粉的臉、輕浮的眼神、妖嬈的笑容,怎比得上孫蘭娘素凈無瑕的臉蛋?他的蘭娘,就連生氣都美得教人傾心……
沐裔嵐猛地一驚,驚異自己怎會有如此怪異的念頭?他又急急喝下一大口酒,想軀走這不該有的念頭。
“怎么樣?夠意思吧!”康仲謁露出一瞼期待,好似等著領(lǐng)受好兄弟的一番感激涕零。
“夠可惡!”沐裔嵐不悅地咬牙怒罵。
見他臉色鐵青,康仲謁的俊臉閃過一抹惡作劇的賊笑。
“怎么?你該不會是怕嬌妻生氣吧!”他一瞼驚訝�!罢鎸Σ蛔。瑸榈芴嗍铝�,那我叫姑娘趕緊回去,免得……”
“我會怕她生氣才怪!”沐裔嵐生氣地打斷他,接著便逕自將嬌媚橫生的姑娘攬到腿上。
“爺,我叫蘭兒,您好俊��!”女子柔若無骨似地斜掛在沐裔嵐身上,不正經(jīng)的調(diào)笑道。
沐裔嵐全身一僵,轉(zhuǎn)頭瞪住康仲謁不放。
這家伙,八成是故意整他的!
“爺兒,您怎么都不看人家呢?蘭兒好難過��!”女子一邊說,一邊賣力甩著香噴噴的絹帕,試圖引起身旁男子的注意。
“別甩了,你快害我打噴嚏了!”沐裔嵐不悅地擰起眉。
“俊爺兒,您怎么這么欺負(fù)人家嘛!”一雙宛如靈蛇般的小手爬上他的胸口,她開始對他大膽的挑逗。
看好友這副德行,康仲謁想笑又不敢笑,心里卻已明白了七八分。
果然——這大冰塊動情了!
雖然天底下好玩、新奇的事不少,但看沐裔嵐為女人害相思絕對是最精采好玩的戲碼。
“爺兒,您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想讓蘭兒到床上服侍您?”
花娘蘭兒自以為魅力無窮,她嬌笑著將小手探進沐裔嵐的衣襟里,在他堅硬結(jié)實的胸膛上摩挲。
“住手!”鐵掌擒住那宛如小蛇的靈活織手,將她拖離自己。
“爺兒,疼、疼�。 被锏哪樛吹门で饋�。
“讓她走,我不需要!”沐裔嵐真正生氣的是,經(jīng)過花娘一番挑逗,他的身體卻沒有半點反應(yīng)?
“你該不會打算守身如玉吧?”康仲謁大膽地說,仿佛在老虎嘴邊拔虎須。
“閉嘴�!便逡釐古叵�
“還是……除了家里的她,誰也引不起你的欲望……”
“……”雙唇緊抿,緊咬的牙根幾乎快應(yīng)聲折斷。
“我再問明白一些,你是不是愛上了你那口口聲聲說,只是用來替你生孩子的跛腳娘子?”
一個沭目驚心的“愛”字,仿佛觸痛了他亟欲掩飾的秘密,以及不容許任何人碰觸的禁區(qū)。
一道千年寒冰似的眸光朝他掃來,接著,爬虎頭還爬得意猶末盡的康仲謁,連同那嚇得雞貓子喊叫的花娘被一起丟出了房門外。
雖然吃癟,康仲謁卻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下他對大冰塊的小妻子更加感到興趣濃厚,心底暗暗決定一定得親眼瞧瞧那個讓沐裔嵐心神下寧的女人不可!
日子過得真無聊,他突然好想看場好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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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兩匹快馬一路狂奔,從他們身上的塵沙看來,顯然是長途跋涉了好一段路。
領(lǐng)頭的男子高大挺拔,他熟練地駕馭黑馬,臉上帶著明顯的急切。
快馬奔進一處小城鎮(zhèn),突然豆大的雨點落下,打得男子身旁的小廝一臉驚慌失措。
“少爺,下雨了,要不要找個客棧躲雨?”
目光依舊直視前方的沐裔嵐,對濺濕衫袍的大雨好似渾然未覺,因他一心只想著一張如花嬌顏、以及聲聲熟悉的軟語呢噥。
張福不安地望向陰沉天色,他一早就被少爺叫醒,說是要提早啟程回府,—路上舍轎棄船騎著快馬狂奔,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快要發(fā)生……
只見沐裔嵐斷然地?fù)u搖頭。
“不必了,咱們還是趕路吧!”他迫不及待地重新執(zhí)起韁繩,策馬繼續(xù)趕路。
離家十天,他突然迫不及待想回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急什么。
終于,他們總算在傍晚時分回到沐府。
“少爺?您、您回來了!”
沐裔嵐一臉焦急肅殺,嚇得來開門的家丁臉色發(fā)青、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嗯!”高大身軀翻身下馬,隨即快步進入府內(nèi)。
她在哪兒?
沐裔嵐直覺地步向花廳,他以為她會在這兒教下人讀書。但人還沒找到,他反而聽見孩子們嬉鬧追逐的聲音,吵鬧得快掀掉半邊府邸。
“沐爺!”
見他一踏進側(cè)院,喧鬧聲霎時靜止,傳來的是整齊劃一的響亮童聲。
這聲音,見鬼的耳熱!
沐裔嵐慢慢抬眼,赫然對上幾張骯臟的小臉,上頭還掛著可怕的鼻涕。
沐裔嵐生平最討厭麻煩的小孩,但不知為什么,他竟然記得他們——在街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小乞兒。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誰準(zhǔn)你們進來的?”天,莫非他在作夢?
“你回來了?”
孫蘭娘驚喜的嬌喊聲陡然傳來,轉(zhuǎn)移了暴怒男人的注意力,也解救這群驚惶得面面相覷的小乞兒。
沐裔嵐?jié)M懷的怒氣,在乍見朝思暮想的俏人兒、漾著滿臉甜笑朝自己奔來時,立刻消失了大半。
這出乎意料的熱情歡迎,自然讓沐裔嵐?jié)M意萬分,但他實在沒辦法忽視眼前這些礙眼的小鬼。
“這又是怎么回事?”他才離開幾日?古靈精怪的她竟又有了新名目?!
看來,他當(dāng)真給了她太多特權(quán),每次出門,回來總是有新的“驚喜”等著他。
“你不喜歡孩子?”孫蘭娘赧然地笑著。
“不喜歡!”他非常直接地答道。
“可是這群孩子好可憐,街上的惡霸老是欺負(fù)他們,我實在看不過去……”
“你又私自出府?”這下她又是罪加一等。
“我只是回家去探望爹娘嘛,真的,只是在回來的路上忍不住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睂O蘭娘說得萬分誠懇又委屈。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把這群小乞丐給帶回來?”他嫌惡地斜睨著他們,也不知道他們身上有沒有跳蚤?
“他們都是有名字的,這是毛頭,這是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孫蘭娘吆喝著小乞兒一字排開,熱切地一一介紹。
“夠了!”沐裔嵐頭痛地揉揉額角。
真是夠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她多少突如其來的意外之舉,搞不好,下回她就會帶回一群流離失所的貓貓狗狗……
一想到光鮮亮麗的沐府就快變成大雜院,沐裔嵐全身幾乎快竄起雞皮疙瘩。
“那他們可不可以留下來?”她厚顏地開口要求。
“……”被她摟著的沐裔嵐,繃著一張比陳年臭水溝還要臭的臉,緊抿雙唇半天都不吭一聲。
“我會把他們清理干凈,然后安排他們住在后院的大廂房,絕不會吵到你的,好不好?”
當(dāng)然不好!
他不在乎多養(yǎng)一群奴仆,但他不能接受他的府里養(yǎng)著乞丐,而且還是一群聒噪、吵鬧的小乞丐。
但眼前的可人兒眨巴著雙淚汪汪的大眼睛模樣宛如乞求關(guān)愛的小狗,教他鐵石般冷硬的心幾乎化成了蜜糖。
簡單的拒絕卡在男人緊縮的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你要知道,仁慈是—”她再度施展滔滔不絕的說教功力。
人性最高貴的表現(xiàn)——沐裔嵐咬牙將她的名言默誦一逅。
照她這種論調(diào),是不是她非得養(yǎng)盡全天下的乞丐,將堂堂沐府變成丐幫總舵才
“相公,你說說話嘛!”孫蘭娘軟綿綿的身子親昵地倚了過來,那股總能撩起他欲望的香甜氣息迅速竄進鼻腔,挑逗他薄弱的意志、解放禁錮許久的欲望。
“我可以讓他們住下來對不對?”
一雙小手在沐裔嵐胸口兜啊兜,兜得他腦子里原本反對的意識恍恍惚惚。
“好不好……”
“好!”他仿佛被下了蠱,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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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里夜夜春宵,一眨眼好幾天過去了。向來總是三天兩頭遠行,幾乎忙得不見人影的沐裔嵐,竟意外在府中閑度了好幾天。
面對如此詭異的狀況,孫蘭娘不敢開口明問,只能捉心吊膽地等著,只怕哪天清晨,身旁的男人又悄悄起身,一如往常地將她拋下。
一顆心被懸在半空中好幾天,她每夜總是睡了又醒、醒了又恍惚睡去,就怕身旁的人突然又消失不見,連聲再見都沒留下。
苦捱了好幾天,見沐裔嵐遲遲沒有動靜,平靜的瞼上也瞧不出豐點端倪,這讓她再也按捺不住。
“相公,你最近好像很清閑?”孫蘭娘趁著他早上起床心情正奸,逮著機會便巴在他身旁撒嬌。
“有嗎?”沐裔嵐不置可否的挑挑眉。
“有�!睂O蘭娘用力點頭。“難道是生意比較差了?”其實她心里知道,她的夫君經(jīng)營這么多買賣,生意只會一天比一天更忙、更繁重。
“跟以前一樣,沒什么太大變化�!彼拇笫掷p上佳人細滑的發(fā)絲,眷戀的撫摸著,口氣卻是一派輕描淡寫。
“喔—那各地方商行肯定要多增加人手來幫忙吧?”她更往他的懷里鉆去,不死心的追問道。
男人糾纏在她發(fā)間的大手突然一頓,犀利的眸掃向她。
“你到底想問什么?”
孫蘭娘無辜地瞠大雙眼,粉色臉蛋泛起一層深紅。
“相公,你……什么時候要再出遠門?”這才是她真正想問的。
“不去了,瑣碎小事我全交由方總管處理。”他思忖,如果再出一趟遠門,恐怕整個沐府都會被她給拆了。
“真的嗎?”她驚喜地瞠大雙眼。
“嗯,免得你又給我制造麻煩�!便逡釐广坏貟吡怂谎邸�
“太好了!”她欣喜地緊緊抱住他,激動得奸想哭。
以后她再也不必一個人孤單入睡了!
雖然一張臉不情愿地像是脖子上架了十幾把刀,但沐裔嵐并不是那種會接受威脅的人,除非他自己愿意……
是的,他愿意,他愿意為她留下來!
“相公,我可不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她一臉期盼的雙手合十。
“什么事?”沐裔嵐心中突生不好的預(yù)感。
“可不可以麻煩你幫孩子們洗澡?”她甜甜的央求著。
三十幾個孩子,孫蘭娘一個接一個徹底刷洗堆積了好幾個月的污垢,足足洗了好幾天還沒洗完,可她的一雙小手已經(jīng)酸痛得快殘廢了。
“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做這種丟臉的事?”這女人,實在是得寸進尺,囂張得簡直不把他這做丈夫的放在眼里。
突然,他的袖擺被人扯了扯,沐裔嵐一低頭,濃黑的雙眉幾乎快扭成結(jié)。
一只只黑壓壓的小手正揪住他上好的衣衫,眼前這些小不隆咚的黑炭人兒,也都高高仰起頭,充滿敬畏地回望他。
“不要!”要他幫炭球似的野孩子洗澡,休想!
“叫丫鬟們?nèi)�!”府中明明有丫頭老媽子,隨便她指使哪一個都好。
“所有人,包括長工、家丁,大家都在練字。”
“那就讓他們繼續(xù)臟下去,反正他們也習(xí)慣了�!便逡釐箟男牡睦湫�。
聞言,孫蘭娘臉上忽地溢出兩行清淚,她的聲音聽來可憐兮兮。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當(dāng)初是我堅持收留他們,雖然現(xiàn)在我的手疼得都快舉不起來,但我還是應(yīng)該咬牙撐下去,很抱歉向你提出這么無理的要求�!�
語畢,孫蘭娘手牽著孩子,便垂頭喪氣地轉(zhuǎn)身走向后院。
只要是有氣魄的男人,在此時都應(yīng)該拒絕這種形同污辱的要求。但當(dāng)沐裔嵐望見她滿臉晶瑩的淚水,還有那凄楚得教人心疼的模樣時,他竟該死的只想答應(yīng)她所有的要求。
“站��!”他粗聲喊住她,心不甘、情不愿,頹然吐出一句。“我去洗!”
孫蘭娘偷眼覷著那怨氣沖天的昂然身影,不由得笑了。
他畢竟還是在乎她的!
“大家跟我來,洗澡去!”
沐裔嵐沒好氣地吆喝幾名小煤炭球,他自然窩囊地更想痛罵自己。
他身為堂堂沐家少爺,曾幾何時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刻?如今卻被這女人徹底征服,淪為一個替人洗澡的小廝?!
“唉呀,好疼!”鬃刷底下的孩子張大小嘴,發(fā)出殺雞似的喊叫。
“活該疼死你!”沐裔嵐恨恨地罵道,但握著鬃刷的大掌,卻不由自主地放輕力道。
不過,這些小乞兒身上一層層的污垢,不使勁刷還真洗不干凈。連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費力,何況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孫蘭娘?
他原本滿心的不甘,此刻竟突地全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莫名欣慰。他慶幸這費力的工作是由他來接手,而不再造成那雙白嫩小手的負(fù)擔(dān)。
沐裔嵐完全沒發(fā)覺,他對她的在乎,早已遠遠超過他所預(yù)料的。
洗完五個像小黑煤球的孩子后,他意外發(fā)現(xiàn)這些小男孩、小姑娘,個個都白凈可愛得惹人憐愛。
他頂著一身狼狽濕衣,挺起酸痛的腰走到門口,見那群小叫化子全化身為一個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在院里快樂的嬉戲玩耍。
快樂的笑聲此起彼落,使得沐府原本死寂的氣氛一掃而空。
不過幾日而已,沐裔嵐發(fā)現(xiàn)自己竟慢慢地愛上這種溫馨和樂的氣氛。
“謝謝你!”孫蘭娘碰了碰他的手臂,眼神滿是感激與崇敬。
“不用客氣�!边@些孩子其實并沒有自己想像中的討厭。“這些孩子到底是打哪兒來的?”他忍不住問道。
“他們?nèi)菬o父無母的孤兒�!睂O蘭娘的眼神里滿是憐惜輿不舍。
“無父無母?”沐裔嵐蹙起俊眉。
“是啊,有的是因為家里窮,所以被丟到街上自生自滅,要不就是爹娘都過世了,只好在街上乞討為生�!�
“這些父母真狠心�!痹谶@一刻,沐裔嵐那鐵石般的心腸,也仿佛被某種東西給慢慢融化……
他從不認(rèn)為有什么東西能夠改變他的冷漠無情,也從不浪費時間在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人事物上。說穿了,他是個獨善其身、苛刻且自私的人。
但自從孫蘭娘介入他的生活后,也一并攪亂了自己從不改變的堅持與原則。
難道,他愛上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小麻煩?
沐裔嵐震驚愕然,不住地盯視著這個美麗慧黠的容顏,無法相信寡情的自己,竟也會真心愛上一個人?
這一切似乎已超乎他所能控制的范圍,沐裔嵐覺得自己得再好好想一想,整理滿腔紊亂的思緒。
在他理出頭緒之前,這秘密是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