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夜幕里,已經沒有任何人在守候,除了黑暗,便是冰冷,一片死寂。
她坐在床頭,凝視看著那片黑暗良久良久,終于淡淡地開口:“碧心,關上門!
一旁守候的碧心不由怔了怔,“小姐?”
“關上門,我要休息了。”她冷冷地丟下話,便躺了下去,將自己緊緊包在被窩里。
分明是這樣溫暖的被窩,為什么她竟還是覺得冷?透心地冷?
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影,碧心眼底掠過了數種復雜的神色,有驚,有喜,也有無奈和悲傷。
小姐,原來你記得嗎?
你記得我叫碧心,那你也一定記得公子……可你為什么,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說?
洛陽官府。
春天,真是一個令人發困的季節。
張冠和李戴懶洋洋地站在縣衙門外,無精打采,仿若霜打的茄子,F在是太平盛世,一天下來官府都接不到幾個案子,但他們每天都得站在這個縣衙門口喝冷風,喂蚊子,這是例行公事。
“張冠,一會收工了去哪?”為了不讓瞌睡蟲再一次找上自己,李戴沒話找話。
“還能去哪哦!睆埞诖蟠蟮卮蛄藗呵欠,“今天是你嫂子壽辰,我如果不早點回去,耳朵肯定被她擰下來。”
李戴斜了張冠一眼,“你怎么怕你家那口子怕成那樣?”
張冠嘆了口氣,“老弟,等你成了親你就知道厲害了!
李戴搖頭笑道:“我如果要成親,也要找個溫柔女子——”李戴話還沒說完,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一道白色的人影正朝這里走來。
“咦?那是誰?”
張冠不由瞇著眼睛往李戴所說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名年輕俊逸的公子,一身白衣勝雪,飄逸出塵得不似世間凡人。但那雙如星辰般的眼晴,看似溫和,卻隱隱藏著幾分犀利與清寒,讓人不敢逼視。
張冠的直覺告訴他,這名白衣公子并不是普通人。
白衣公子一步步走到立于縣大門前的建鼓旁,拿起棒槌。
白衣公子的身上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竟迫得張冠和李戴不敢上前阻止。
“咚咚咚……”擊鼓聲頓時響徹整個縣衙,李戴和張冠這才硬著頭皮上前,“你是何人,為何擊鼓?”
白衣公子放下棒槌,轉身看著二人,淡淡地道:“我要見你們大人!
李戴輕哼了一聲,“大膽,你是什么人,大人是你想見就見得嗎?”
張冠連忙拉住李戴,上下打量了白衣公子一眼,“你為何要見我們大人?”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我來自首!
張冠和李戴一禁,不由互看了一眼。
“我是影門門主無名。”
這一句話,頓時讓張李二人臉上失了血色。
原本平靜的洛陽忽然間又風起云涌。
坊間傳言,江湖上最為神秘、武功最高,又讓官府頭痛了十年的影門門主無名,竟然自行到官府自首。
而更讓眾人吃驚的是,很多人為之畏懼的影門門主,竟只是一個不滿三十的年輕男子。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無名突然間自首?江湖中更是眾說紛紜。有人說無名因為影門發生變故,無名心灰意冷;也有人說,當初與無名一同統領影門的,還有另一名女子,女子是無名的心愛之人,如今,那女子已然死去,無名痛失愛人,悲痛失!
短短幾日,關于影門門主的流言滿飛天,眾人徑相猜測,雖然都沒得出一個讓大家認同的結果,但有一點,很多人都已知道了,誰也沒想到無名竟然是十年前名滿江湖的神醫鳳筠舒。
很多受過鳳筠舒恩惠的人不由痛心疾首,他們死也不相信,當年被譽為有著一顆佛心救世的鳳大夫竟會是殺人無數的影門門主?
于是,坊間又不斷有新的流言傳出。據說當年鳳筠舒創立影門有著莫大的苦衷,而他這十年來所殺之人,也皆是大奸大惡之輩,從未枉殺過好人。
然而,就當眾人爭相議論之時,洛陽又傳出了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幾乎令整個洛陽為之嘩然。
鳳家莊的老莊主鳳彥民,昭告天下,將鳳筠舒從祖譜上除名,自此,他與鳳家莊不再有任何關系。
形勢幾乎就在一夜之間逆轉了。
原本對影門并未抱多大好感的眾人,紛紛對很鳳筠舒表示同情和惋惜,也有很多人覺得鳳筠舒就這樣死了不值,更有人甚至自行組織那些以前受過鳳筠舒恩惠的人,前去洛陽縣衙,要求官府開堂公審,至少,不能讓鳳筠舒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枉死。
這件事終于驚動到了兵部。兵部尚書便指派商家堡的堡主商東齊與洛陽官府公審鳳筠舒。
當年商東齊曾與影門門主交過手,卻是一戰敗北。這一次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很多人都猜測,鳳筠舒這一次一定死無全尸。
當碧心聽到這個消息時,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小姐——小姐——”
她心急如焚地沖進上官情的房間,卻見上官情正坐在窗前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你怎么還坐在這里?公子他去了洛陽官府自首,現在兵部指派了商東齊公審公子,不用想也知道,公子一定會給那個商東齊害死——”碧心心急火燎地說了半天,卻沒見上官情有什么動靜。
“小姐——”她以為上官情震驚過去,不禁沖上去,搖著她的雙肩,“小姐,小姐你醒醒啊,我們快想辦法救救公子——”
“我為何要救?”上官情推開了碧心的手,站了起來,望著窗外那一片落梅紛飛。
“小姐——”碧心倒吸了一口氣涼氣,震驚地看著上官情,“小姐,你怎可以這么無情?就算公子對不起你,他也為了你好——”
“是呵,他總是為我好——總是這樣不顧一切地付出——”上官情藏在衣袖中的雙手慢慢地握緊,“既然他想這樣做,我又為何不成全他?至少——可以讓他早點脫離苦海?”
嘴里雖說得淡漠,但心底的疼痛卻是騙不了的。她微閉了閉眼,眼角的淚水卻無法抑制地滑下。
“小姐?”碧心一臉悲痛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
“碧心,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嗎?”上官情深吸了口氣,唇角牽起一抹微笑。
碧心搖頭。
“他想殺商東齊。我知道,他想利用這個機會殺商東齊!鄙瞎偾槲⑽⒋瓜铝搜酆,低聲自語,“筠舒,你以為你騙得了我嗎?如果你一定要親手了結這件事,我成全你。從此以后,你若到黃泉,我便跟到黃泉;你若到地獄,我便陪你去地獄!
碧心渾身一顫,啞聲道:“小姐——”
“啪啪啪——”窗外忽地響起了一陣鼓掌聲,緊接著一道素雅的人影跳窗而進,“果然是鳳筠舒愛的女人,看來他并沒有愛錯人。 彼叩缴瞎偾槊媲,“那日我跟鳳筠舒談條件時,你也在場吧?”
上官情抬起頭,看著那張明亮的臉龐,“那日,你不是故意將真相說給我聽的嗎?”
冷泠攤攤手,笑容有些無奈,“你跟那個鳳筠舒還真有些像。是呀是呀,我老是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呢,自以為演戲演得逼真,結果老是被人揭穿——”不過,說起來這件事歸根結底錯在鳳筠豪。
冷泠暗自盤算著,是不是要跟那個奸商再好好談談條件。
他分明沒有封住上官情的記憶,還演戲演得比誰都逼真,如果那天不是她無意中看見上官情躲在那里偷聽,她可能也跟鳳筠舒一樣被蒙在了鼓里。
鳳筠舒啊鳳筠舒,說到底,可能還是你那個奸商侄子技高一籌。所有的事情幾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不過可惜啊,這只奸商狐貍設下了妙局卻無緣看到,F在的他應該在長安懷抱嬌妻,享受軟玉溫香吧?
“就算筠舒死了,你也不能動他分毫。”上官情冷冷的一句將冷泠地飄移的思緒拉了回來。
“原本我是有點想拿他當試驗品,不過,那日看他為了你那么義無反顧,我就后悔了。而且我無福消受鳳家人啊,他們一個比一個奸。就算死了做鬼,也是奸鬼一只!崩溷鰪膽阎刑统隽似跫s,塞進了上官情的手里,“喏,我把鳳筠舒還給你了,現在不管是人還是尸體都是你一個人的!
上官情猛地捏緊了手中的契約。
“他想什么時候動手?”
冷泠笑了笑,“就在斬首那一日!
上官情微一閉眼,復又睜開,“我可以見他一面嗎?遠遠地見一面。”
冷泠擰眉思索了一會,“我想想辦法!彼ь^看了上官情一眼,“你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決定陪著他死?”
“生不同衾,死同穴!鄙瞎偾槲兆×耸中。
冷泠眉宇間掠過一絲動容的神色,“好一句‘生不同衾,死同穴’。”思緒仿佛又飄得很遠,她似乎又看見那一日雪云崖頂上,那名絕望的少女抱著懷中的愛人放聲大哭。
那時,她也說“生不同衾,死同穴”,那時,她也說碧落黃泉她都隨意陪著他去。
是否愛一個人真的可以愛到如此決絕的地步?
“冷姑娘?”
耳畔聽到上官情的呼喚,她連忙回過神,“好了,我先走了,我會想辦法讓你跟他見一面。”
“謝謝。”
看著上官情那雙誠摯的眼眸,冷泠搖了搖頭,“你不用謝我。我想,你應該謝的人是鳳筠舒!
冷泠說完這句話就走了,上官情無力地跌坐在床前,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是啊,她是應該謝謝筠舒的。
他為了她放棄了一切,他為了她毀了一生,他甚至為了一了她的心愿,毫不猶豫地賠上自己的性命……她又如何能不感激?又如何能不動容?
只是,筠舒你知道嗎?
我最后的心愿并不是報仇。雖然當我知道自己十年的堅持到最后變成一場笑話時,我幾乎無法承受,但你說過,就算我什么都沒有了,我的身邊還有你。
我想你活著,這才是我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