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舉步要往里頭走的戰止臉上橫過一抹厲色,“我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他有一口氣在,他不會放過那些人的!
“難道你想替覲國公翻案?”梁驀肅然。
戰止的隱忍,他看在眼里,那沉靜中帶著股泰山壓頂、無堅不摧的氣勢如寶劍藏匣,一眼瞥過來,眸子里都是森森的殺氣。
梁驀不由得想起初次在京畿東城大街看見他騎在駿馬上,頭戴鳳翅盔,身著魚鱗葉明甲,夾道受人歡迎、意氣風發的模樣,可歲月倥傯,當年的明甲小將軍如今是流犯,而宦海詭譎,別說三年五載,一年半年的許多人事又不知如何變化了,想替戰氏一族洗刷清白,豈是那般容易?
“這里不是可以說話的地方,既然被流放,我們就做好流犯的樣子,否則有人要吃不香,睡不安枕了!甭曇魪拇介g逸出來,顯得有些支離破碎,但更多的是冰冷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他不會以為表面開明,其實個性多疑的皇帝,把他流放到這崇山峻嶺就會安心而棄之不顧,這天下之大哪里沒有皇家的眼線?沒有那些有心人的探子?
樣子是一定要做的,只是,該交代的他也已經交代下去——
他從來就不是逆來順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有人想把覲國公府連根拔了,那么那人要有所覺悟,血債必須用血來還!
他會把這場子找回來的。
進了房的鄔深深擔憂的凝睇著已然熟睡、小臉還略帶青白的壯哥兒,既自責又心疼。
“娘,都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壯哥兒!
“已經沒事了,梁大夫說只要多休養幾天,壯哥兒很快就能恢復元氣。”肖氏溫婉的安慰著絞著手的長女。
她已經多久沒在大女兒臉上見過這般的慌亂和無措?自從她十一歲倒在冰天雪地的院子再度醒過來后,就再也沒有見過。
也自從那回,這孩子再也不會來她膝上撒嬌,大小事不會再來問她,無論什么是一徑自己拿主意,即便小叔子來奪產,據理力爭不過后她像只小獸的撲過去和人撕打,被推倒在地撞破了頭,那血流滿面的猙獰模樣太凄厲,嚇壞了所有圍觀的人。
是身為母親的她懦弱,居然放任一個十出頭歲大的孩子用小身體去和大人拚搏,最后還招得屯子里沸沸揚揚的流言不止,說什么她忤逆長輩、行為脫序、不服管教,那話說得一個難聽,把長女的閨譽都給毀了。
但是無論別人怎么說,小叔子一家自從那回和他們撕破臉后,就不曾再找百般借口過來她家,愛拿什么就拿什么。
要不是深姐兒,單憑她一個人的力氣,恐怕保不住孩子爹留下的屋子,就連孩子她也保不住任何其中一個……
“我……”
“壯哥兒我會看著,那位梁大夫說了,讓他好好休息個幾天就沒事,你也別多想了,趕緊去洗把臉,歇會兒吧,瞧你被太陽曬的!
身為母親的她不是不知道長女對壯哥兒的感情,這是她一手帶大的弟弟,但是她已經做得夠好了,真的夠好了,她很想摸摸她的頭這么告訴女兒,但那只手始終伸不出去。
“嗯。”
鄔深深走出房門,對上鄔淺淺。
“姊,擦個臉,喝口水,你可得打起精神來,要不去歇會兒?”
“外面還有一堆東西要收拾,總不能不管!编w深深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聽了妹妹的話,被關心的感覺很是熨貼。
“那我先去生火煮飯,壯哥兒要是醒來,我第一個叫你!
擦過了臉,委靡的精神果然好上許多,鄔深深來到外面,正巧碰到領著戰冽往里頭走的戰止。
“深姊姊,壯哥兒沒事了嗎?”戰冽揚起精致的小臉問道。
“他睡著了,不過你可以進去看他!彼郎厝岬拿陌l。
戰冽頓時笑了起來,很有大人樣的進房去了。
“大夫走了嗎?瞧我都忘了給診金,大夫有沒有說要多少銀兩?我給他送去!彼D身想去取錢,給梁驀送去。
“他說診金就不必了!
“這怎么可以?錢債易清,人情難還,凡事一碼歸一碼,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能用錢解決的事情最好就用錢了結。
“如果你堅持,要不我給他送幾條魚過去,就當作診金吧。”
“可以嗎?我們今天摘了不少蘑菇和堅果,也送一點過去好了!
“這么多東西都比診金還值當了!
于是她收拾了幾樣東西,當作謝禮給梁驀送去。
戰止陪著她去過梁驀那里,又陪著她回來。
回來后,她就忙開了,把幾只打來的野雞和灰兔放進木盆里,各色蘑菇和木耳挑揀、分類,刷洗晾干,戰止負責殺魚,去掉內臟后,一條條用草繩串起來,晾在檐廊下,即使曬成為魚干,冬天拿來煮湯也是一道美味。
鄔深深接著把菜地里摘來的黃花菜倒出來挑揀,去掉內蕊,又把榛子全倒在竹篾的窩籃晾曬,日后去皮,剩下里面的核果便可以食用了。
等把一切收拾妥當,夜幕四合,草草吃了晚飯,一日過去了。
翌日,鄔深深洗漱后就先去看了已經能起床喝粥的弟弟。
壯哥兒的燒退了,一見阿姊出現就嚷著說要下床。
鄔深深溫柔的親著他的額頭。“今天還不許下床,聽話,阿姊去鎮上給你帶糖人兒回來,你要“大公雞吃米”、“小老鼠偷油”?還是“關公耍大刀”?”
“我可不可以都要?”壯哥兒扳著小手指,他每一種都很想要怎么辦?
“最多只能買兩支!
不是鄔深深小氣,也不是她手上沒那個錢,只是一個糖人兒要二十個銅板,比富長飯莊的什錦面還要貴,都能買上兩斤大白面了,要是平常她一定一開始就拒絕了。
“不能要三支嗎?我也想給小冽和小牧,總不好他們看著我吃,那我也吃不下去!
因為他這份體貼朋友的心意,鄔深深心軟的答應他的要求,但也要他承諾在她回來之前得乖乖待在床上。
為了糖人兒,壯哥兒不情愿的答應了。
吃了早飯,炊餅配咸菜和酸豆角,戰冽和鄔淺淺碗里另外多了個白煮蛋,鄔深深吩咐妹妹回頭把院子里的雞殺了,熬了雞湯給弟弟和戰冽喝,這才駕著向陸家借的牛車,載著滿滿的什物出發去鎮上。
出門時她發現在她準備東西的這段時間,戰止已經劈好柴火,廚房的兩只水缸是滿的,之前摘下來的土豆入窖了,石磨下有兩桶磨好的豆汁,戰冽喂了家禽,掃了院子,還替鄔淺淺跑腿去醬缸拿了醬菜。
家中多了一個半的男人,活兒好像輕省多了。
就連她手上的繩索也不知什么時候落到戰止手中。
“坐過去!彼f。
“嗄?”
“你這龜速恐怕天亮都到不了鎮上!
太看不起人了,這條路她走了三年,閉著眼睛也到得了,說她龜速,他的駕車技術就會比她好嗎?
“拖拖拉拉我可不管你!”
說誰拖拖拉拉?她悻悻的瞪他一眼,有些惴惴不安的挪到車轅上!跋日f好,我很重的,如果不成就趕緊放我下來。”
“這話你得跟老黃牛說!笔裁春苤?她的身子挺拔如竹,雖然缺乏女子的柔弱,卻離粗壯遠得很,看她飯吃得不少,肉是都長到哪兒去了?
她每天忙碌的為家人儲藏糧食,為家計操勞,那母親是個不管事的,弟妹幼小,一個女子要頂大男人用,從來沒見過她坐下來歇腿喘息還是喝茶什么的,如此這般身上哪能長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