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在傍晚時分開門迎賓的春閣坊在早上自然是門可羅雀,安靜許多,與夜里的喧嘩相較之下自是迥然不同。
“哎呀!仲修,多日未見,你英姿依然不減。”美艷之名譽滿長安的春閣坊主人,揮著青蔥玉指向進(jìn)門的宮仲修打招呼!笆裁达L(fēng)把你給吹來我春閣坊的?還帶了禮物?”媚眼瞟向他手里的青江菜,離休的表情是想大笑卻又不得不隱忍住的古怪模樣。
“菜販陳大叔送的。”宮仲修讓上前的僮仆接過菜,邊解釋道。
“下回記得帶些肉過來!焙呛,這樣春閣坊的開支又少了一筆,真好。
“離休!睂m仲修調(diào)了調(diào)藥箱,臉色一沉。
“不說笑了,你今兒個來我春閣坊是為了什么?”
“你不是差人告訴我柳兒姑娘生病嗎?”
“柳兒生?”離休皺了巧心妝畫的細(xì)眉,腦子打了一轉(zhuǎn),呵呵直笑。
“離休?”
“那丫頭的確是生病了,呵呵呵……”
“離休!睂m仲修沉聲喚她的名。
“不跟你打幌子了,那丫頭生的是心病啊!”真笨,除了醫(yī)術(shù)一流外還真找不出他哪里聰明。
心?宮仲修凝起疑惑的眉峰,見她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便猜出其中緣由。
恐怕他就是那個心藥了!案嬖V柳兒姑娘,宮某心領(lǐng)了,告辭!
“慢著!彪x休移到他跟前阻擋他的腳步。“這話你自己跟她說去,別老是要我做壞人。這禍?zhǔn)悄汴J的,自然要由你自個兒去收尾,我可沒時間去替你一一拒絕愛慕者!
“離休!”宮仲修嘆口氣!拔襾泶洪w坊只為出診不為其他,你是否該好好管束你的姑娘,請她們切勿芳心錯放,我沒有這么大的福分!
“你干脆說看不起我春閣坊的姑娘!無意與殘花敗柳共處一室,甚至是結(jié)為連理。”
“離休!”表情淡漠的宮仲修終于抑忍不住,惱怒地失控大吼:“你不該如此說話!春閣坊在我宮某眼里與一般人家并無差異,你自該心里有數(shù),倘若你真認(rèn)為我宮某視貴坊為煙花柳巷而有所輕視,今后也不必差人到慶善堂了,在下不會再到貴坊看診。”
“別生氣!彪x休搖著手中圓扇為他去怒火!芭抑皇钦f笑,你千萬別在意!
“就算是說笑也不成!毙郧閲(yán)謹(jǐn)?shù)膶m仲修哪能接受她這番解釋!斑@種話多傷人你可知道?傷我事小,但對坊里的姑娘該怎么說,她們聽了作何感想,你這樣口無遮攔的,要她們?nèi)绾巫蕴??br />
離休黯了笑的眼,輕嘆口氣!熬褪悄氵@態(tài)度,才讓我春閣坊里的姑娘芳心暗許!”
宮仲修愣了愣,有些了解方才她突然說些渾話的用意。
“你在試探我?”
“誰教我坊里的姑娘泰半傾心于你,不過看來她們得心碎了,你是正人君子,未對坊里哪位姑娘動過心!笨磥硎菦]得玩了,那票姑娘只有心碎的份。“她們真傻啊,對你宮大夫而言,藥草恐怕比任何一個天仙絕色都要來得吸引你!
“失禮,這是在下的錯,請向——”
“何必為不是自己鑄成的過錯道歉?”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斷宮仲修要對離休說的話,從廳后廂房里走出一個人,身上的綢緞告知這名男子出身富貴。
“鴻翼,你出來作啥?”
“看看哪一個人膽大包天,竟敢指著你的鼻子罵!蔽鏖T獨傲挑了挑眉,冷冽的氣勢中帶有幾分嘲諷!岸,竟未加以反駁!
“我也是會看人的!边@家伙就只會冷言冷語轟她。“仲修,既然你對柳兒無意,這事我自會幫你解決,畢竟柳兒是我春閣坊的姑娘!
“勞你費心了!睂m仲修微微傾身作揖。“告辭。”
“慢著。”開口攔住他的是西門獨傲。
宮仲修回過頭,終于望見介入他和離休談話的男子有著什么樣的面孔。
那是一張俊邪兼具的臉,冷硬的輪廓足以教人在看第一眼時便察覺他周身自然散發(fā)的冷冽氣息,禁不住的人恐怕還會暗暗發(fā)顫。
“有事?”淡漠依然掛在宮仲修臉上,雖心知這人不是泛泛之輩,還是以平常心待之,只因以不同的心思待人這種事他向來覺得麻煩也累人;久而久之,也就不把什么高官顯貴和平民百姓差別看待。
被人說面無表情和倨傲冷淡恐怕就是因為他這樣的心思。
“你是大夫?”
“正是!睂m仲修不卑不亢的回應(yīng),絲毫不將問話者的強勢放在眼底。
“那就過來。”西門獨傲伸手扣住他手腕,回頭就往廂房里帶。
“你放手!”今日是怎么回事?一連兩次被不知名的人扣住,而他都無法動彈。
這個人到底怎么回事?
???
“鴻翼!”不明就里的離休只得跟著走進(jìn)這老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友人房里。
西門獨傲拉起袖口至手臂,讓人看見他臂上一大片血紅。
“喂!這是何時受的傷?”離休瞠大眼瞪著西門獨傲手臂上的傷口。
他會早上來串門子這事本就古怪,原先就是要問明他來意,卻被官仲修的到訪打斷,現(xiàn)下終于明白他的用意。
“今早。”西門獨傲臉色未變,彷佛受傷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明白自己為何被強拉進(jìn)房的宮仲修立刻打開藥箱,取出一個白瓷制的瓶子,從桌上拿起茶杯,倒出些許與水調(diào)和,端到西門獨傲面前。“喝下!
“這是什么?”
“麻沸散,你的刀傷太深需要縫合,除非你能忍下痛楚,否則最好喝下!
“我不需要!蔽鏖T獨傲推開他的手,臉色并未因受傷而有所變化,所以才讓人看不出來他身受重傷!澳阒还茏瞿愕氖!
宮仲修點頭。喝與不喝端看病者意愿,他不愿意他也沒有話說!熬驼埬闳讨c!闭Z畢,他取出銀針開始縫起血淋淋的傷口。
“你這家伙!”氣不過的離休哪管時機對不對,開口直轟西門獨傲:“受傷也不說,你以為這樣才算真英雄嗎?要不是仲修正巧來到,難不成你要血流滿地,臟了我春閣坊的地板不成!”
“正有此意。”被縫著皮肉的西門獨傲竟還能心平氣和地頂回她的話。
“你……”
“可以了!
兩人的斗嘴——其實只是離休一個人在大吼大叫,在這時間里,宮仲修也將傷口處理完善,拿出一只陶制瓶子,撒了些許在傷口上!斑@是天青地白,對止血生肌非常有療效,再過三日,你的傷口便能愈合結(jié)痂,這段期間切記不得沾水。”
西門獨傲點頭,連聲謝都懶得說,伸手探進(jìn)懷里,取出一錠銀元寶欲打發(fā)人走。
宮仲修微笑,推開他伸向自己的手。
這舉動讓西門獨傲稍稍感到訝然,“你不收?”
“不,是你給的太少!笨此砩系拇┲憧刹鲁鏊歉患促F!半y道閣下的命只值這些?”
西門獨傲聞言,頗有興味地扯開一記淡笑。
“喂。”離休突然緊張地暗扯宮仲修的衣擺,“你快點收下離開,他會笑就表示事情詭異,你還是快走的好。”
“離休!崩淅涞囊粽{(diào)讓離休倏地收口,鷹般的利眸定定鎖住只差幾步就被拉離廂房的宮仲修!澳阃讼隆!
“鴻翼,可別在我這兒鬧事!
“我是這種人嗎?”
是!你就是!離休只敢吼在心里,表面上還是乖乖搖頭。
“開個價碼!备以谒媲胺潘,西門獨傲覺得今日倒有趣極了,先是走在路上殺出四名刺客,現(xiàn)下是遇見個古怪的大夫,有意思,今日不會無聊了。
盡管嗅出異常的氛圍,宮仲修依然不怕死地開口:“一百兩!
一百兩?西門獨傲先是低頭,而后仰首狂笑。
宮仲修皺眉看向離休。“我看錯了嗎?”難道他只是虛有其表而不是真的達(dá)官貴人。
完了!離休嘆口氣。“他不是付不出,而是你要倒大霉!比巧衔鏖T獨傲還妄想全身而退的……唉,就她所知,到目前為止用一只手算還有剩哩。
“我付你一千兩!蔽鏖T獨傲用未受傷的手撐額在桌上,漆黑的眸子蒙上刺探的訊息。
“多謝,但我只要一百兩,開出的價碼既定就不會更改,這是我的規(guī)矩!睂m仲修邊收拾藥箱邊道,忙碌的手再度被扣進(jìn)有力的虎口。“你做什么?”
“沒有人能讓我守他的規(guī)矩。”連大唐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他還會在意這小老百姓的規(guī)矩嗎?“我出一千兩,買你的醫(yī)術(shù)!”
“仲修,你就收下吧,難得這家伙……”
“和你的人!蔽淳沟脑捖湎,斷了離休的勸告。
“什……什么?”離休瞪大杏眼,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么話。
這家伙瘋歸瘋,可都還有個章法;但這次……未免瘋過頭了吧!
“我是男人!睂m仲修沉下臉,冷靜以對的態(tài)度表明這事他不只遇過一次,是以才能如此鎮(zhèn)定。
“那又如何?”夠冷靜!西門獨傲眼里的興味愈來愈濃了。
“你瘋了嗎?”
“很多人都說我異于常人。”西門獨傲對他的質(zhì)問頗不以為意。
倒是離休,緊張得像與西門獨傲對峙的人是她一樣!皠e再說了,仲修!
“請你放手!钡纳袂榻K于閃過一抹氣憤,顯然,今日動的氣是他生平最多的一次。
先是個叫屠允武的參軍,現(xiàn)下又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子,這兩個人都扣住他做出古怪的要求。
“若我說不放呢?”
“休怪我失禮!睂m仲修一拂袖,西門獨傲的虎口立刻傳來一陣灼熱痛楚,痛得他松手直揮。
“該死的你做了什么?”灼熱似火焚的痛讓西門獨傲直咬牙。
“赤蝎粉,用茶水清洗即可,一百兩先交由離休,在下會擇日來取!
宮仲修提起藥箱離開,不到兩步的時間,瓷器摔裂的聲音及西門獨傲的吼聲和人同時擋在他面前。
“鴻翼,你——”離休追上前。
“住口!”不饒他,敢惹惱他的人向來沒有好下場,氣極惱極的西門獨傲邪笑的唇讓俊美的輪廓變得猙獰!澳憬袢湛峙伦卟怀龃洪w坊。”
“你想做什么?”
“大唐開明是開明,可也有它污穢不堪的地方不是嗎?”眷養(yǎng)嬖童在高官富人眼里只是一時風(fēng)行,他無意跟進(jìn),但這人意外地讓他覺得有趣,想逗逗他,摧毀這張淡漠的嘴臉,他要看看這人淡漠之外的表情。
為此,他的手背滑過那張略嫌蒼白的臉頰。
“鴻翼,你可別當(dāng)真!”離休緊張大叫。天老爺,這人玩起來真的跟瘋子沒兩樣呀!會這樣笑就表示他氣過頭,慘了慘了慘了,這下該怎么辦才好。
仲修也真是的,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話他沒聽過嗎?
“你說呢?”利眸鎖住宮仲修。
宮仲修躲過再一次的輕薄,嚴(yán)厲回視那張邪氣的臉,顯然的,他的怒氣已被他挑了起來。
而依然鎮(zhèn)定的腦袋卻還有一絲疑惑,這人雖然一舉一動凈是危險氣息,可是卻沒有真的要傷他的意思,到底是為什么?
“離休!我今天……啊,鴻翼你也在這里,正好一起聽聽,我今天遇到……”
突然闖進(jìn)這團詭異氣氛外加轟天似的話聲,讓房內(nèi)三人各有各的思緒。
離休在心里直呼好險好險,西門獨傲則因有人打擾游戲,不滿地抿抿唇。
而宮仲修則是又氣又惱,為何今日出門諸事不順?不過他很慶幸有人闖進(jìn)而救了他。
雖然這人正是今早惹他不快的屠允武。
一個人嘰喳個沒完的屠允武見到房內(nèi)第三人,煞是訝異。
“你怎么在這里?”方才一直找不到的人現(xiàn)下竟出現(xiàn)在他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一抹復(fù)雜的情緒莫名涌上心頭。
春閣坊是什么樣的地方,他一名大夫怎么會在這里流連?再看向被扣在西門獨傲虎口的手,這情景似曾相識。
今早他好像也是這么鉗制他的吧?“鴻翼,你又在做什么?”
“呆子……”離休將臉埋進(jìn)雙掌嘆息。
西門獨傲則是看著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的屠允武,半帶笑意!澳阏J(rèn)識他?”
“宮仲修嘛!我才要說哩,今早我碰到個有趣的人,想不到會在這里遇上!蓖涝饰涑麛D眉弄眼!澳愕降走是普通男人!
“白癡!”離休又嘆了口氣,她春閣坊有大清早就開門做生意過嗎?
這么一句曖昧不明的話任誰都聽得出話意,宮仲修乘隙掙脫西門獨傲鉗制的手,想也不想地轟上屠允武的臉頰。
“喂!你干嘛打我?”屠允武冤枉地露出無辜的表情。
“因為你出言無狀!”宮仲修氣急敗壞地回敬他一句,淡漠表情輕而易舉地被屠允武一句傻話擊潰。
看到自己想看的,西門獨傲索性退到一旁繼續(xù)看戲。
“要不你上春閣坊作啥?”屠允武自認(rèn)沒錯地繼續(xù)問:“男人到春閣坊還會有什么事?”
“你……你……”
“我什么?”仗著自己沒錯的屠允武憨直地道:“你會說不出話不就是因為我說對了嗎?男人嘛,到煙花柳巷玩玩誰沒有,可是,難道你不知道春閣坊傍晚才開門做生意嗎?你來早——喂,別想打我第二次!”他抬手扣住又往臉上襲來的掌,屠允武仗著理直,所以氣更壯。
可擋得了這招,卻阻不了下一招。
“哇!”他竟然踩他的腳,腳趾傳來一股強烈的痛教他不得不在原地直跳腳!澳恪氵@個……”“離休,銀兩煩你代收,我擇日來取!睂m仲修落下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他踩我!”屠允武看向旁邊兩人!澳銈冊趺炊疾豢月?算什么朋友!”
西門獨傲慵懶地?fù)軇臃讲疟凰詢?nèi)勁震碎的茶壺殘片,似笑非笑地欣賞屠允武難得的狼狽樣,離休則是漲紅一張俏臉憋住笑。
“你們算哪門子朋友,連兩肋插刀都不會,真是氣死我————痛!”
“哈哈哈……”不行了,受不了了!離休笑得花枝亂顫,趁吸氣的空檔困難地向他說明:“仲修是來……來看診的,不是……哈哈哈……呵呵呵……”
嗄?他誤會他了,屠允武臉色頓時一沉!澳銈児室獠桓嬖V我?”
“喂,你一進(jìn)門就劈哩啪啦說了一大串,誰有機會告訴你!”傻子就是傻子,只有一身憨膽。
“還不去追?”西門獨傲淡然掃過臉紅脖子粗的友人,難得好心的提醒。
啊,對哦!不說還沒想到,屠允武當(dāng)下拔腿追去。
“嘖嘖嘖!彪x休搖頭,對西門獨傲的用心實感疑惑。“你會去搭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著實令人起疑,鴻翼!眴局值募t艷嬌唇吐出語帶刺探的芬芳。
“你怕我別有用心?”他伸手將她攬進(jìn)懷里。
“我是擔(dān)心你當(dāng)真看上仲修。”大咧咧地坐上他的腿,離休一雙媚眼犀利地瞪視著他,試圖看出端倪。
“是看上,但并非屬于我!蔽鏖T獨傲揚起高深莫測的微笑。
這笑容溫柔得讓離休直打寒顫,這樣的笑容只有詭譎兩字可以形容!按嗽捄谓?”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西門獨傲突然收緊箍在她腰上的掌!澳憧芍雷谝粋男人身上會有什么后果?”
離休聞言大驚,很快的,又收回失色的花容,回以柔媚一笑,素手反扣在腰上的巨掌。“若您不介意一個堂堂大唐將軍窩囊地死在春閣坊,離休也不介意!
西門獨傲甩動被施以內(nèi)力震痛的掌,低聲呵出笑意!按洪w坊的主人果然有兩下子。”
離休退出他的懷抱,躬身一福!斑^獎了,西門將軍。”
“朝中若有更多消息,記得差人通知!蔽鏖T獨傲起身,已有離去之意。
“我知道!彪x休嬌笑送客。
誰也想不到,春閣坊明的是間花樓,暗地里則是各路消息的匯集地,而她,自然是當(dāng)家主。
然,之所以會有春閣坊,并非為了謀生,而是為了找一個人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