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一點點回到腦海中,她想起昨晚驚天動地的婚宴。溫柔的新娘變成冷血的兇手,她出手相助尉遲瀟卻讓自己受了重傷,離開尉遲家沒多久就失去了意識。她記得自己從馬上摔下來,想起來卻使不上力氣,然后過了有多久呢?有人在她耳邊說要送她回家,她拼命反抗,后來呢?她打量著小巷子,然后看到了靠在墻邊,睡得正酣的尉遲瀟。
難道是他陪伴自己一夜嗎?否則,怎么會睡在這里。他一定在做一個香甜的美夢,嘴角都在微微上翹,看來昨晚的事情對他沒有一點影響,他真是個心中裝得下乾坤的男人。李沁看到自己身上蓋的、身下鋪的,都是他的衣服。真是個傻瓜,夜晚這么涼,他不怕凍著嗎?她起身,把衣服輕輕蓋在他身上——但愿沒吵到你的美夢。
李沁牽過自己的馬,走到巷口處,忍不住回頭。睡夢中,他的凌厲與霸氣都悄然隱去,露出的是像孩子一樣毫不設防的安詳。李沁在心中低語:盡管我們的故事無法繼續,可是我永遠會記得,你曾陪我度過一個夜晚。
“郡主啊,郡主在這里!”驀然響起的大喊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李沁的臉罩上一層寒霜。
王府的侍衛迅速沖了上來,李云傾激動地跑過來,“妹妹,你昨晚去了哪里,我擔心死了!
他動用了王府、尉遲府以及京城禁軍的力量,差點把京城內外翻過來,唯獨忽略了尉遲府周圍。他直覺,李沁就算躲,也不會躲在這樣的地方。
“去哪里也不關你的事,讓開!”李沁毫不掩飾她的厭惡,他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妹妹,跟我回家吧,爹娘也很擔心你。昨晚尉遲府的女殺手有沒有傷到你?”
“出什么事了?”被吵醒的尉遲瀟不知道怎么巷子口圍了這么多人。
“你昨晚和他在一起?”看到尉遲瀟和李沁從同一個巷子走出,而且還衣衫不整,李云傾臉色驟變。
“是!”李沁挑釁地看著他。
“該死,你對沁兒做了什么?”李云傾一改平素溫文爾雅的樣子,像一頭發狂的獅子撲向尉遲瀟。
尉遲瀟當然不會被他撲到,他輕松地避開,對李云傾憤怒得變形的臉覺得莫名其妙,“小王爺,你先冷靜一下,我看你是誤會了什么!
他想解釋,有人卻不讓。李沁沖過來挽住他的手臂,言語曖昧:“他對我做過什么,你看不出來嗎?一個晚上的時間,我們可以做很多事。”
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尉遲瀟想抽出自己的手臂,無奈她拽得死緊。
“我殺了你!”李云傾面孔扭曲,已然失去了理智,又沖他撲過來。
李沁的鞭子狠狠地抽在李云傾臉上,抽出一條猙獰的血痕,“小王爺,你憑什么殺他?他是我的未婚夫,用不了多久又將是我名正言順的丈夫,我們做什么,用得著你管嗎?”
李云傾呆愣了一會兒,突然狂吼一聲,像一頭負傷的野獸,向遠處奔去。
看著李沁陰郁的臉,尉遲瀟不悅道:“你哥哥挺關心你的,你最好把你剛才的話向他解釋清楚!
李沁狠狠地推開他,跨上馬向城門方向奔去。
尉遲長恭夫婦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了。昨晚上小王爺發了瘋似的找郡主的時候,他們就發現兒子不見了,不過從沒想過這兩個人會在一起,而且是一整晚。
“兒子,你們真的,真的……做過了?”葉雪柳知道自己很像個八婆,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問。
“做什么?我們什么都沒做過!”尉遲瀟氣急敗壞,這個郡主不知道搞什么,居然會在這么多人面前講出那種話。
“咦?你們要是什么都沒做,郡主怎么會說那樣的話?一個女孩子總不能無緣無故拿自己的名節開玩笑。”
“我怎么知道?”尉遲瀟欲哭無淚,“她是個瘋子!
李沁快馬加鞭,沒過多長時間就來到雀云山。雀云山上林木叢生,在這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的時辰,顯得陰暗幽森。但是李沁的心卻是一片晴空,想到蒙蒙再經過今天的治療,就可以完全排凈體內的毒,她忍不住雀躍。今天的時辰這么早,她可以先吃完師傅做的早點,再幫蒙蒙運功療傷。
李沁上得山來,沿著她慣常走的路,跨進那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
她以為這么早的時間,師傅一定還沒有起來,可是沒想到她來到居住的房子,卻發現師傅正站在門外,還滿面怒容。
“師傅。”李沁叫了一聲,她可從未在師傅臉上看到那副神態,“您怎么了?”
老婦人看到李沁,長出了一口氣,“你來了就好,那個孩子我可管不了,怎么比你還要倔!”
李沁又驚又喜,“蒙蒙?難道他醒了?”
她推開門,驚訝地發現,蒙蒙醒是醒了,卻是被綁在床上,嘴里還堵著東西。
小男孩臉色蒼白,看起來很虛弱,眼睛卻倔強又憤怒地瞪著進來的人。
“師傅,你怎么能這么對他?”李沁又急又氣,跑過去解他身上的繩子。
老婦人恨聲道:“我還沒見過這么難纏的孩子,你自己擺平他,不要來找我。”說完轉身回房了。
李沁心疼蒙蒙,也顧不上師傅在說什么。
蒙蒙才一獲得自由,就要下床。
“蒙蒙,你干什么?你的傷還沒好呢!崩钋呲s緊拉住他。
蒙蒙一聲不吭,只是使勁要甩開她的手,身子往床下溜。
“蒙蒙,蒙蒙,你干什么?”李沁把他的身子扳回來。
蒙蒙也不說話,整個身子都奮力扭動著,全力對付李沁拉著他的手。八九歲的小男孩,拼盡全力地抵抗,力氣也是驚人的。
李沁本來就有傷在身,要想控制住他,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蒙蒙,你看著我,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姐姐呀。”
蒙蒙終于開始說話,卻是很小聲地嘟囔:“壞蛋,壞蛋!
聽在李沁耳里卻不啻于晴天霹靂,她一下子白了臉,顫聲道:“你、你說什么?”
“壞蛋!你們全是壞蛋!”蒙蒙拼盡全力大喊,趁著李沁松開手的剎那跳下床來就往門外跑。
“站住!”李沁一聲暴喝,臉色鐵青。
這一下還真鎮住了蒙蒙,他沒想到剛剛溫柔漂亮的姐姐發起火來這么可怕。
“你想到哪里去?你以為憑你能到哪里去?”李沁眼神凌厲,語氣森冷。
蒙蒙怕歸怕,心中的仇恨卻戰勝了一切,這個時候誰攔著他誰就是壞蛋。
“我要去報仇,我要去給我爹娘報仇!”八歲的孩子,心中只剩下報仇兩個字。
李沁冷笑著站起來,身形一晃滑到蒙蒙身邊,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蒙蒙被打蒙了,倒在地上半天也起不來,耳邊是李沁冷冷的聲音:“你連我都打不過,憑什么去報仇?”
冰涼的地板、疼得發麻的臉、耳邊無情的話語徹底粉碎了小男孩的倔強,他忍不住哭泣,眼淚一發不可收拾。一個八歲的小男孩承受的是一個世界的坍塌,耳邊回響的是不絕于耳的慘叫聲、是劍刺入骨頭的“噗噗”聲;眼中看到的是血、是火、是揮起的劍、是猙獰的臉、是親人慘死的面容。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爹,娘,我要和你們一起睡!笨粗锏姆块g還亮著燈,蒙蒙像個小老鼠似的鉆了進來。
“真是不害羞,都這么大了,還要來鬧爹娘!蹦锟倫坌咚,不過還是打開被子讓他鉆進來。
“他不是害羞,是害怕,肯定白天又纏著誰給他講一些亂七八糟的鬼故事。”爹爹不愧是六扇門的大頭領,一下就猜中了他小小的心思。
吐吐舌頭,蒙蒙趕緊鉆進爹娘中間,這里是最安全的。
“爹,你說,鬼為什么老出來嚇人呀?”
“小孩子,天天瞎想什么,這世上哪有什么鬼!
“人死了不就變成鬼了嗎?”
“誰告訴你的,一定又是老王給你講這些沒用的,明天我得好好說說他!
“老王講的才不是沒用的呢,他說好人死后變成好鬼,壞人死后變成壞鬼,壞鬼就出來嚇人!
“真是胡說八道,這個老王。”父親嗤之以鼻,“那你問他好鬼哪去了。”
“老王說好鬼到天上去了,去做神仙。”
“這個老王真能胡掰。”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你們父子鬼呀鬼地沒完了,多糝人呀,快睡吧!蹦赣H打斷父子無聊的對話。
這個時候門外有人通報:“老爺,澹臺大人來了!
“夢澤?這小子這個時候來干嗎?一定是又找到了什么好酒。讓那小子到書房等我,再叫廚房給我們炒兩個小菜!备赣H起身穿鞋。
蒙蒙溜下床往外跑。
“你干什么去?”父親揪住他。
“我去找澹臺叔叔玩!
“讓他去吧,這孩子就是人來瘋。”母親嗔道,“你這些兄弟,真是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也不看看什么時辰了!薄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些兄弟哪有什么時間觀念?忙起來的時候三天三夜不睡覺,閑的時候三天三夜不起床。”
“少喝點酒!蹦赣H囑咐父親時,蒙蒙先溜了出來。他決定先到書房里藏起來,等兩個大人進來的時候,嚇他們一跳。
書房在另一個院子,和父親的練功房挨在一起。院子里好黑啊,但愿沒有鬼。咦,書房里有光,澹臺叔叔已經先到了嗎?怎么不把院子里的燈也點起來?
“澹臺叔叔。”他推開書房門,光一下滅了,屋子里陷入黑暗。
疑惑中,一只冰冷的手捂上他的嘴,耳邊是冷冷的女聲:“別出聲,不然我殺了你。”
蒙蒙嚇了一跳,可是并不害怕,可能是聽父親講破案的故事聽多了,他心里甚至還有一絲雀躍,這么刺激的事,居然被他遇上了。他乖乖地點點頭,父親說過,遇到危機情況,為求自保,千萬不能刺激罪犯做出更瘋狂的舉動,只有先安撫住他,再尋找機會。
看到這個小孩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被嚇傻了,神秘女子果然松了口氣,捂著他嘴的手稍微松了點力。
蒙蒙指指她的手,自己又搖搖手,他想告訴她放開也沒關系,他不會叫的。
神秘女子松開手。
蒙蒙很小聲地道:“你放心,我不會叫的,我叫秦蒙,大家都叫我蒙蒙,你也可以叫我蒙蒙!
神秘女子看到這個與眾不同的小孩,忍不住想笑,不過她還得板著臉,要是笑出來,就嚇唬不住他了。
“別跟我廢話,你只要乖乖的,我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自然會放了你,不然的話,我就殺了你!
“那你快點找吧,一會兒我爹爹和澹臺叔叔就來了,他們都是武功可高可高的人了,你要是被他們看到了,就肯定跑不掉!
神秘女子揣測著這個小孩的話有幾分可信度,正在這時,門外有腳步聲響起。
神秘女子挾持著蒙蒙躲到書房的屏風后面。屏風可能以前是用作裝飾,但是現在被隨意棄置在書房的一個角落,形成一個絕好的藏身之處。
書房的門被推開,隨之而來是一室的光亮,蒙蒙從屏風的縫隙里看到進來的是澹臺夢澤,后面掌燈的是管家老趙。
“澹臺大人,您稍等,我們家老爺隨后就到!
澹臺夢澤點頭,老趙退了出去,把門帶上。
蒙蒙又緊張又激動,他盤算著什么時候是爹爹說的適當時機,既能不傷著自己,又能讓爹爹和澹臺叔叔抓住這個不速之客。他使壞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捂著他嘴的手,突然的溫熱觸感讓神秘女子險些驚叫出聲,她啪啪兩下點住了蒙蒙的穴道。蒙蒙瞪著眼睛一動也不能動了,心想這下慘了,弄巧成拙。
書房的門又被推開,是父親秦樹走了進來。蒙蒙心中叫道:爹爹,娘老說我們血脈相連,心意相同,那你能不能感受到我就在屏風后面?你可一定要救我。
“哈哈,澹臺老弟,我老遠就聞到酒香了,快拿出來吧!
“大頭領,真是什么也瞞不過你的鼻子?,五十年的竹葉青,我一找到就第一時間給你送來了!
“真是好酒!”秦樹迫不及待地啟封。
“我來拿杯子!卞E_夢澤走到書架的位置。
蒙蒙知道父親經常和六扇門的叔叔在書房喝酒,把書案當成酒桌。書房常常備著酒杯,可是,澹臺叔叔,酒杯沒有放在書架啊,你是不是糊涂了?
澹臺夢澤審視著書架上的書。
“澹臺老弟,你還沒喝怎么就醉了,怎么連酒杯都找不到了?”
“哎呀,我真是糊涂了,酒杯在多寶閣。”
澹臺夢澤拿來酒杯,給兩人斟酒。
秦樹本來就貪杯,更何況又是難得的好酒,再加上澹臺夢澤在一旁殷勤地勸酒,早就把妻子的囑咐拋諸腦后,越喝越起勁。澹臺夢澤卻是淺嘗即止,一杯酒半天也沒喝完。
蒙蒙越看越著急,澹臺叔叔,你要是把我爹灌醉了,他還怎么和我心意相通,那誰來發現我有危險啊?
五十年的烈酒是很容易醉人的,秦樹很快喝多了,講出的話已經沒什么邏輯性了。
澹臺夢澤道:“大頭領,六扇門的情報系統是不是收集了朝廷重臣的很多隱秘情報?”
秦樹醉意朦朧,“那些東西不能看,不能看……皇上要我給他資料,哈哈,他想看看天天山呼萬歲大臣背地里都干什么……夢澤,你都不知道那些東西多可怕……當面是人,背后是鬼……皇上想治罪……治不完……十個里面也不見得有一個清白……他把人都殺了,朝廷就完了……”
他的話語無倫次,有心人卻聽得明明白白。
澹臺夢澤小心翼翼道:“大頭領,那些資料,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資料……不能看……不能給皇上看到……任何人也不能看……一定要收好……”
“對呀,是一定要收好,你藏的地方夠不夠安全?”
“當然……安全,我把它藏在書房里,就在夏瞻那幅畫的后面……誰也想不到……機關就在我墊書案的木頭下面……”
蒙蒙不知道父親的話是什么意思,不過他知道父親書房里辦公用的榆木雕花翹頭案以前四個腳不平,寫起字來總是晃來晃去,后來父親找了個木塊墊起來,書案才穩了。聽父親的意思,好像那個木塊大有文章呢。
“確實安全,來,大頭領,我們繼續喝!卞E_夢澤繼續勸酒,簡直是拿酒灌到秦樹嘴里。
秦樹很快不支,倒在書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