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笑著搖搖頭,伸手想擦去眼淚,可是一雙大手比她的速度更快。尉遲瀟輕輕地撫著她的臉,他的手因為常年握著兵器而長著厚厚的繭,很粗糙,可是他的動作卻無比輕柔,他擦去她的淚痕,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深情,“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會讓你掉眼淚。”
蒙蒙接了一句:“你沒來的時候,姐姐從來沒有掉過眼淚!
深情的氣氛一下被破壞了,尉遲瀟滿臉不爽,小聲嘟囔著:“該死的小鬼,就會來搞破壞。”
李沁看著他孩子似的表情,忍不住破涕為笑。她拉過他的手:快回去吧,師傅要生氣了。
她把尉遲瀟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準備用力把他扶起來,誰知尉遲瀟摟著她很輕松地站起來。
她驚訝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的腿怎么神奇地好了。
尉遲瀟能猜到她的驚訝,壞壞地一笑,“我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摟著你了,當然不用再裝腿瘸這么辛苦,我其實早好了!
李沁又羞又氣想推開他。尉遲瀟早有防備,用力帶住她的身體,“不準推開我,我們可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彪m然是玩笑,表情卻認真,心也同樣。
李沁愣愣地看著他,忘了掙扎。一生一世,好幸福的詞啊,可是如此遙遠,遙遠到她連想都不敢。
“我覺得我好像有點能看見你了。”
尉遲瀟的話讓剛剛還靠在他肩上輕笑的女子僵住了笑容。
坐在云霞傾瀉的地方,清風陣陣,花香宜人,還有心愛的女子與他相依相偎,尉遲瀟覺得人生之幸莫過如此,更令人振奮的是他的眼睛開始能感受到一點光亮了,他急不可耐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身旁的女子。
“現在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個輪廓,不過我相信我很快就能看清你的樣子了。”
李沁心慌意亂。她當然希望他的眼睛能快點好,那他又將是天下無敵的“玉面閻羅”了;可是他的眼睛好了也就意味著他們結束了,她不再是他的心月,她又變回李沁,去過沒有他的日子。
尉遲瀟感覺她的異樣,不過他沒有多想,依然開著玩笑,“是不是聽到我的眼睛快好了,你高興得傻了?”
“是,我很開心。”
盡管沒有語言的交流,她的低沉情緒還是瞞不了尉遲瀟。他用力摟住她,“你怎么了,難道不希望我快點看到你的樣子?”
李沁哀傷地看著他的臉,他的款款深情、他的軟語溫柔、他溫暖的懷抱,很快就不屬于她了。
“怕你看到我的臉,怕我的樣子會嚇到你!
尉遲瀟輕笑,“不用故意嚇唬我,雖然我的眼睛看不清你,可是我的手是有眼睛的。它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嚇人,還是個人見人愛的大美女。看,這是你的眼,這是你的鼻子,”他的手在她臉上溫柔地輕撫,表情癡迷,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最后變成夢幻般的呢喃,“這是你的唇!
他移開自己的手,覆上自己的唇。他的吻溫柔而深情,卻是不容抗拒的,他像一個漩渦席卷李沁,讓她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沉淪在他制造的夢幻里。
李沁冰涼的淚驚醒了尉遲瀟,他惶然地放開她,“對不起,對不起,我……”他真是該死,居然輕薄她。
李沁哭著撲進他懷里,緊緊地摟著他。她心里在狂喊:不要對不起,不要對不起,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尉遲瀟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心月,你是不是有心事?你有什么話就告訴我,你再這樣哭我的心都碎了。”
李沁咬著嘴唇,控制肆無忌憚的淚水。她拉過他的手:我沒事,我就是覺得太幸福了,幸福得這么不真實。
“真是傻丫頭,”尉遲瀟心疼地摟住她,“我不是真實的嗎?我對你的愛不是真實的嗎?我說過,要讓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你做到了。”
“心月,等我的眼睛好了,你就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讓我爹娘認識你了!
李沁心中五味雜陳,還沒想好寫什么,尉遲瀟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提議:“不好,你不能和我回去,那樣太不隆重了。我還是先告訴爹娘,讓他們找媒人來向你師傅提親,然后再用八抬大轎迎你過門,這樣才配得上你。”
李沁哀傷地一笑,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已經用八抬大轎迎過我了。
“還是不好,那樣的話,我就要和你分開一段日子,我可不能忍受你不在我身邊。心月,你說呢?你覺得哪樣比較好?”她拉過他的手:哪樣都好,我聽你的。
尉遲瀟沉吟了一下,“還是我先回去,然后再用八抬大轎迎你過門。這樣雖然我會比較難過,但是我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而且,你只是和我分開幾天,以后,我要天天把你拴在身邊,讓你一步也不離開我!蔽具t瀟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沒有注意他懷中的女子早已肝腸寸斷。
“這次再施完一次銀針,你的眼睛就能完全看清了!崩蠇D人平靜無波的聲音讓尉遲瀟欣喜不已。
“前輩,心月呢?”每次治療的時候,心月都會陪在他身邊,可是這最后一次,她卻不知跑哪去了,他可是迫不及待的想在復明后的第一眼就看見他的心月。
“年輕人,治療的時候要專心,不然你的眼睛好不了,可不要怪老身的醫術不高明!
尉遲瀟不敢問了,倒不是怕自己的眼睛好不了,而是怕把老前輩惹火了,不肯把心月嫁給他。反正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看見她了,不急在一時。心月一定是知道他的眼睛要好了,害羞地躲起來。
尉遲瀟美滋滋地想著和心月見面的情景,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
老婦人收起銀針,“年輕人,睜開眼睛看看!
尉遲瀟小心翼翼地睜開眼,首先是白得耀眼的光,灼得眼睛生痛。他趕忙把眼閉上,停了一下再慢慢睜開,白光漸漸退去,幻化成模糊的身影,身影漸漸清晰,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大眼睛,很可愛,正托著腮盯著他。
“蒙蒙,你一定是蒙蒙!蔽具t瀟摸摸他的頭。
蒙蒙瞪大眼,“瀟哥哥,你能看見我了?你真的能看見我了?”
尉遲瀟笑道:“是啊,還看得很清楚呢。”他轉過頭,旁邊站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她好像有西域人的血統,深眼窩、高鼻梁,盡管上了年紀,容顏依然美麗,依稀可以想象年輕時必然是沉魚落雁的美女。
尉遲瀟趕緊叩拜,“尉遲瀟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老婦人淡淡道:“是你命不該絕,你用不著謝我。我這兒是一塊清凈之地,不喜外人打擾,如今你傷勢既已痊愈,我會送你離開這里!
尉遲瀟再拜,“在下有一不情之請,請前輩將心月許配給在下為妻,允許心月與在下一同離開!
老婦人輕嘆:“她早已離開了!
尉遲瀟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前輩不要戲耍在下,我與心月昨晚還在這落霞灣中散步,請前輩讓心月與在下相見!
老婦人搖搖頭,“年輕人,你還不明白嗎?根本就沒有什么心月,就像你說的,她是你心中的月亮,自然只存在于你的心里。如今你既然可以用眼睛看到這個世界,心中的她自然就會遠離!
尉遲瀟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勉強維持著笑容,“前輩是世外高人,講出的話深奧難懂,恕在下愚鈍。是,沒有什么心月,那只是晚輩胡亂起的名字,可是前輩不是有一個徒弟嗎?她也是蒙蒙的姐姐,求前輩讓她現身相見。”
老婦人轉過身去,不想看尉遲瀟絕望的神色,“她并不是你心中的心月,你莫要再強求,何況,她早已離開了。”
“不可能,不可能!蔽具t瀟隱隱地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了,他猛然站起來,沖出屋子,“心月,心月你出來,我知道你在這里,你出來,心月——”他瘋狂的神色像一頭負傷的野獸。
可是任憑他怎么叫,山谷里只有他一個人空蕩蕩的回音。他沖進那片像云錦一樣的花樹林,她在他掌心寫過這里是云霞傾瀉的地方,是藏著她夢的地方?墒钦菩倪殘留著她的觸覺,伊人卻無影無蹤。
“心月,你出來,你答應過一生一世都會陪在我身邊,你出來——”尉遲瀟瘋狂地大叫,可是回應他的只有花落無語。他頹然地跪倒在地,這里有她的味道,有她的淺笑,有她的夢,唯獨,沒有她的人。就是在這里,他向她表白;就是在這里,她教他吹響樹葉;就是在這里,他第一次吻她,就是在這里,他們相依相偎。
人面不知何處去,繁花依舊笑秋風。
身后有腳步聲響起,尉遲瀟狂喜地回頭——來的只是蒙蒙。
小男孩默默地望著尉遲瀟,表情哀傷。他的痛,他懂,小小年紀,早已經歷了與親人生離死別的悲劇。
“蒙蒙,”尉遲瀟撲過來,抓著他小小的身子,“你姐姐在哪?告訴瀟哥哥你姐姐在哪?”
“姐姐走了!
“她去哪了?去哪了?”
“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為什么?”尉遲瀟仰天長嘯,“為什么要離開我?是不是因為我的眼睛?是不是因為我的眼睛能夠看見了?如果只有我瞎的時候你才肯陪在我身邊,那就讓我瞎了眼睛給你吧。”尉遲瀟手指運氣,突然狠狠地戳向自己的眼睛。
“姐姐給你的。”蒙蒙突然舉起一個東西,及時制止了尉遲瀟的自殘。
尉遲瀟顫抖地接過來,是一個做工精致的荷包。正面繡碧波中一支竹簫,背面是蒼穹中一彎新月,構圖奇巧,繡工精妙,暗含著尉遲瀟與心月的名字;聞之有清爽的花香味道,與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這是姐姐親手做的,里面裝著她最喜歡的薄荷草和野姜花。姐姐讓我告訴你,如果你愛她,就不要傷害自己;如果你愛她,就請你忘了她!
忘了她?尉遲瀟的心一陣抽搐,他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荷包,“既然你早已安排好這樣的結局,又為什么要讓我愛上你?明知道我對你用情至深,又為什么要求我忘了你?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聞聞看,也許你會懂!泵擅上褡儜蚍ㄋ频模瑥纳砗竽贸鲆恢,淡煙色,五個花瓣,美麗而妖異。
“這是什么?”尉遲瀟接過來,下意識地聞了一下。
“忘憂草,它會讓你暫時忘掉煩惱。
“你困了嗎?那就睡吧,睡吧,不要再去想搞不懂的問題,睡吧,睡吧!泵擅傻穆曇敉蝗蛔兊煤翢o起伏,仿佛念經一樣,聽起來無比怪異。尉遲瀟慢慢放下手里的花,眼睛直直地望著前面,仿佛失去了靈魂。
“跟我走吧,去一個沒有煩惱的地方,去一個可以找到你愛人的地方!泵擅赊D過身往前走,尉遲瀟機械地跟在他身后,在蒙蒙怪異的聲音中迷失了自己。
遠遠的地方站著老婦人和李沁,她們望著一前一后走出花樹林的秦蒙與尉遲瀟。
“蒙蒙的催眠術越來越厲害!崩蠇D人忍不住贊嘆,她十六歲的時候才學會這門神奇的幻術,可是蒙蒙只有八歲。
“是,他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崩钋呤Щ曷淦堑馗胶停瑑刃纳钐幩嘞M拇呙咝g會失敗啊。
“如果舍不得,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不。”李沁猛地搖頭,想甩掉腦子里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對你用情至深,現在無論你是心月還是李沁,他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
“不是!睖I水模糊了雙眼,“心月是圣潔美好的,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子;可是李沁是骯臟丑陋的,光鮮外表下其實一團污穢!
“沁兒,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把你的故事一五一十告訴他,他會撫平你的傷痛!
李沁含淚慘笑,“連我自己都無法正視的過去,如何能奢求他的體諒!
“難道你不相信他對你的愛嗎?”
“我當然相信,但是那個男人帶給我的恥辱,我怎么忍心讓他去背負;而且,如果他發現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其實有著不堪回首的往事,這對他來說該是多么殘忍。恰恰是因為愛,我相信他不忍心傷害我,但是這件事會成為他心里的一根刺,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初的濃情不再,這根刺會在他心里化膿,不動,痛不欲生;動一下,生不如死……長痛不如短痛,此時分開,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老婦人搖搖頭,“我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但是就這樣分開,你忘得了他嗎?他忘得了你嗎?”
“我相信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時間久了,他自然就會慢慢忘記他曾經愛過一個叫心月的女子;而我,用不了太久,因為——我就要死了!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抑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